他被人五花大绑,口塞麻核,那只盛人头用的铜匣子,就搁在半步开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住震颤,惊惧万分地瞪视着停在江心的乘香船。
耳后传来窣窣细响,如刀发于硎,胡使一个激灵,后颈寒气陡生。
即使不用回头也能听出,那是鸊鹈膏抹在羊羔皮上,正一寸寸地,擦拭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移船。”
长刀锵然归鞘,夏丏飞猛抬起头,一眼看见温恪佩在腰侧的醉东风。他喉头滚动,手掌紧握成拳,又一下松开,待触及上官的目光,终是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官船船尾,解下系在尾柱上的一艘轻舟。
小舟随着永济渠翻涌的白浪不住颠簸,恰似在风中飘旋的一枚秋叶。
永济渠上很静。
静得似乎连力夫们搬运货物的呼喝声,都瞬息消弭。密雨敲打着乘香船低矮的船篷,一板之隔的货舱中,传来簧片轻拨的响动。
那是一支支见血封喉的狼毒箭,绷在船腹的暗弩上。此箭阴毒无比,却有一个颇具慈悲心的别名——“极乐往生”。
塔木兀尔打开一只香匣。
这箱子乍看平平无奇,但当贵霜王储拂开顶头的檀香屑,底下凛凛的寒光,竟映得舱中倏然一亮,赫然是整整齐齐码在箱底的二十支狼毒箭。箭头乌青,显然已淬了奇毒,弩劲之大,能钉穿十二层厚的夔牛皮。
“这支‘狼毒’,可是连名匠达日阿赤都叹为观止的惊世之作——魏昭,何不一同欣赏。”
一条红绫勒在魏殳口中,让他根本无从回应。塔木兀尔顾自取出一枚狼毒箭,箭镞的乌光如鬼眼般磷磷一闪。
“三.棱刺,刺带钩。箭镞锻打得比松针还要尖利,借了我贵霜劲弩之势,轻而易举便能震碎肋骨,直抵心脏——就算侥幸偏离三寸,留得一口气在,这天底下也没人敢替伤者拔箭,因为箭镞上的倒钩会将伤者破碎的腑脏一同带出去。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伤者在漫长的痛苦哀嚎中,血尽而亡。”
“极乐往生。很贴切,不是吗?”塔木兀尔打量着狼毒箭,那温情脉脉的眼神,像是欣赏着心爱的美人,“等闲金铁,根本没有这等通天之能,说来,还得感念东州世家慷慨馈赠。”
魏殳一下子咬紧了勒在口中的红绫,果然听见对方笑叹:“千里寄寒霜,今日还赠君。”
……是东州镔铁。
“你们东州世家奢华风雅,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珍玩香料,不惜挥斥万金,真是鼠目寸光。只惜这些‘狼毒’造价高昂,工艺繁复,三千名工匠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得箭也不过万枚。”
塔木兀尔言罢,将箭投入匣中,不疾不徐道:“这件神兵初初问世,今日本王便拿麒麟血来开刃,也不算辱没了它。你说……温恪的那把‘醉东风’,能快得过我的‘狼毒’箭吗?”
负责绰弩的都是贵霜千里挑一的弩手,为首的便是千户敏罕那颜。船上十二台暗弩,配一千多支狼毒箭,这艘漂摇江心、伶仃纤瘦的小舟,竟比大虞水师的海鹘船还要险恶三分。
况且以塔木兀尔之谨慎,根本不可能只将暗弩布在这一艘船上。
千户长捧走了箭匣。最后的二十支箭,也张在了弩臂上。
船帘被徐徐挑开一线。
冰凉的水珠扑进舱内,隔水而望,是数以万计纯然无知、无辜可怜的东州子民。
永济渠上千帆逐浪,也不知此刻温恪置身于哪一尾小船中,或许就在下一刻,他的少年就会提着长刀,驾舟破帘而入,以孑然之身,替他挡下眼前的厄难——
但魏殳比谁都清楚。
在这千枚狼毒箭面前,一切都如风中单薄的灯笼纸,吹弹即破。
“……求……你。”
两个破碎的字音,从红绫缝隙里颤抖着溃散开来。
塔木兀尔挑帘的动作一顿,徐徐侧过身来。
这两个字,几乎是重逾泰山,就算当年诏狱之中受尽刑求,被折磨得气若游丝、生不如死,以魏昭之狷介,都不曾说出口过。他耳膜一阵嗡然,几乎以为是听错了,待读出魏殳颤碎的唇语,塔木兀尔翡翠色的眼眸,刹那变得幽深莫测。
“求我?”
塔木兀尔慢慢倾身,像是一匹吃饱餍足,又被勾起了兴致的胭脂虎,一字一顿道,“你打算,怎么求。”
勒在魏殳口角的那段红绫,竟已被他生生嚼烂了,唇齿开合间,隐约可见猩红一片的舌腔,不知被磨出了多少细碎伤口,显然吃尽了这根东西的苦头。
半截红绫委落下来。
魏殳勉力抬起手,搭在塔木兀尔的肩头,用力将他按下去。手腕内侧瓷白细腻的肌肤,而今一片血肉模糊,显是抵着舱角长久磨砺麻绳所致。
他手腕脱臼,内息全无,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来,五指更是不能自已地发着抖,硬是借着自身的重量,才勉强将塔木兀尔压住。
若不是虚虚拢着对方肩井穴的手指,倒像是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姿态。
塔木兀尔半点不避,反倒饶有兴味地舔了舔牙,徐徐露出一个笑来,单手握着他的腰,依着那点毫不足虑的力道,慢慢仰躺下去,指尖勾起魏殳一缕垂落的乌发,竟有一瞬的恍惚。
恰似迎着刀锋撷牡丹,稍有不慎,就有割伤了手的危险,但他却似觉察不到一般,面对这驰魂夺魄的摄人艳色,连呼吸都摇颤起来。
“求我?”他心情极好道,“魏昭,拿出点诚意来。”
魏殳闭了闭眼,强忍着耻意,低声道:“敏罕那颜。”
塔木兀尔大笑,爱极了他这副模样,也不点破,柔声道:“依你——都出去。”
舱门被轻轻掩上了。
一缕素净的白檀香,顺着魏殳汗湿如云的长发,轻轻拂在面颊上。
塔木兀尔从来都不是笃信佛法之人,五阴炽盛,活在佛光永世不肯照见的恶水之中。此刻昏黑的窄舱中,暖玉在怀,扑进帘内的河风,甚至带着淡淡水腥气,他竟是平生第一次,嗅到了彼方净土里,优昙花开的微香。
花开见佛。
终于愿来渡我了吗?
顽石般的心脏悄然裂开一隙。借着一线微光,他看见魏殳垂下眼睫,缓缓抬起手,一点嫣红的舌尖,舔过指尖,星眸半敛,活色生香。
那截手指修长、雅致,映着唇瓣的胭脂,白得晃眼,不经意间,甚至还带出一缕涎丝,塔木兀尔心猿一动,忍不住去捉他的手,正要将那缕香意噙在口中,一阵天崩地坼般的钝痛,骤然自胸肋炸开。
电光火石之间,却是魏殳忍痛接驳了手腕,双指一并,雷霆一般,刹那点在他的膻中穴上!
“你……”
满室旖旎荡然无存。
魏殳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出手如电,又在他风池、巨阙几处连点数下。塔木兀尔半身麻木,一个字都再吐不出,一双翠绿的眼睛怒火腾烧,极度不甘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软倒在地。
昏迷前的一刹那,他才陡然明悟过来——魏殳方才以身相侍,舔吃的,竟是藏在甲缝里的一线渡厄丹!
渡厄丹留给魏殳的时间不多。
短到只有一个擦肩的工夫。
桨撸声一近,一道浅浪,倏然拍打在船侧板上。
隔着盈盈一间清水,温恪扣着刀镡挑开竹帘,两人就这么猝然对上了目光。
唇上的胭脂被魏殳吃尽了,不显半点端倪,乌发未簪,柔顺地拢在耳后。他临水侧坐,神容平静,不似受过什么委屈,露出的一侧耳垂上,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哥……哥。”
温恪死死盯着他,几乎是掰开揉碎了,幼犬护食一般,将这两个字嚼碎在唇齿间。桨板往江面一点,舟船强行贴靠过去,两处船板相击,撞出咚的一声闷响。温恪手臂一伸,隔舟将人强抱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魏殳腰肢勒断。
如云的乌发贴在温恪颊边,不显山不露水,带着淡雅的、宁静到令人心颤的白檀香的味道。
魏殳衣衫齐整,不沾半点水痕。烟青色的大袖搭在手背,只露出一截冷白的指尖。温恪疑窦陡生,一把探向魏殳手腕,行至半途,却被对方反握住了,借着大袖的遮掩,在温恪手背轻轻一拍。
“安心。我不要紧,自当全身而退。但有些事,要托付你。”
他的话音很轻,如柳上风,温恪还不及分辨出那一线被刻意掩藏的疲倦和喑哑,一样东西倏然滑入掌心,小小的一个,玉似的,带着魏殳怀中的温度。
那竟是……
温恪心头一跳,隐约猜出了这东西是什么,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战栗,正要半身探出船舷,将人拦腰抱出,却听魏殳低喝一声:
“走!”
随声激起的,是永济渠水面尺高的排浪,江水被魏殳以内力一震,竟是将小舟推开半丈远。
一支冷箭擦着舱角而过,咄的一声,钉在对过漕船的桅杆上,弩劲之强,入木三分。瞬息之间,桅杆木沿着中箭处寸寸生出裂痕,裂口处迅速乌青朽烂,显然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若非那一掌之功,此刻中箭的,只怕是温恪的心脏!
只听吱嘎嘎一声颤响,合抱粗的桅杆轰然倒塌下来,船上几人犹自懵懂发愣,还没反应过来,桅木已砸中两名驮着麻袋的力夫,当场生死不知。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尖叫与哭喊声中,夹杂着箭矢破空的啸响,流矢急如蝗雨,显然不止来自一方,大虞水师泊在岸边的几艘海鹘船瞬间被惊动了,数息之后,夹岸传来驻京马步军震耳欲聋的旗号声。
这些海鹘船行舟迅捷,恐怕早就在岸边守株待兔,而今异动一响,已呈四面包抄之势,隐隐围拢过来。
敏罕那颜伏在船头,狠一咬牙,却听喀哒一响,弩槽里的箭已尽了。
“殿下?!”敏罕那颜冲进乘香船舱中,四下一望,怒火冲天,一掌掴在魏殳脸上,“卑贱的东州人,你做了什么手脚?!”
魏殳被打得偏过头去,他咽下喉间血沫,目送温恪的那尾扁舟,渐渐淡出视线。
数息之前,他强催内力、透支心神,才勉强求得破局之道。此刻渡厄丹效力尽失,抽筋断骨般的苦楚,正顺着指尖一寸寸蚕食着他,魏殳呼吸艰难,连抬起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敏罕那颜见他神容冷淡,无动于衷,挑衅一般,更是被激怒得双目赤红。不过离开几个弹指的工夫,若非此人从中作梗,教第一支箭失了准头,王储执黑,从来无往不胜,何曾陷入过如此被动的乱局!
他一步上前,蛮力握住魏殳的长发,毫不怜惜地往后一扯。乌发掩映间,有流光一动,那只没来得及褪下的珊瑚坠,在魏殳左耳轻轻摇颤。
敏罕那颜瞳孔骤缩。
王储竟将这么贵重的传国圣物,赐给了他!
不及回神,但听鞭声破空,手背骤然炸开一阵剧痛,敏罕那颜触电一般,被迫松开了手。这一鞭毫不惜力,抽得他手背鲜血淋漓、几可见骨,灼痛之中,他张了张口,试图辩解,回答他的,却是一把掷在面前的弯刀。安慕小说网
“王储!”
“滚出去——哪只手碰的,自断一指。”
敏罕那颜脸色惨变,却不敢违逆,咚的一声,重重跪磕在冷硬的舱板上。
塔木兀尔视若无睹,徐徐弯腰,盯着魏殳左耳垂上的珊瑚坠,良久,忽然极轻地笑了:“舍不得教他看见?我这番怜惜都喂了狗,早知如此,就该给你佩一对的!”
周遭的安息香气遽然暴烈起来,塔木兀尔掐着他的下颌,居高临下道:“真是演了好大一场戏!你自知前狼后虎,温恪全身而退尚有余力,可若带上你,你俩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魏昭,你不惜以身相侍,用尽最后一点保命的筹码,只为骗他安心、让他走?”
“哈!”
塔木兀尔大笑起来,笑声响遏行云,声震江澜,根本不惮周遭人听见,那一个个字眼,却似从齿缝里一节节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怨毒与不甘:
“为了温恪,竟是甘愿做到这种地步吗?”
塔木兀尔自回善见城以来,何等春风得意,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只有他拿捏别人的份儿,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都甘之如饴,饮鸩止渴一般,只恨没能在魏昭出手之前,将那根要了命的指节,一下吮入口中——
倒是他活该自取其辱!
塔木兀尔怒从心起,一把拽过魏殳的衣襟,口不择言道:“你既这么在意温恪的性命,若本王真要你乖乖雌服,是不是也肯点头答应?”
“你盘桓上京,只怕不为求这一晌之欢。”魏殳淡淡道。
塔木兀尔倏然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攥在魏殳襟口的那只手,极缓慢地松开了。
恰图兰卡巨大的棋枰,静静画在乘香船舱中的地板上。
*
暴雨如沸,刀光四起,温恪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矗立大雨之中。
那临危推浪的一掌,不知要耗费魏殳多少心力,几乎当场将他一腔意气拍成碎玉零玑。哥哥不肯他以命抵命,去取那贵霜狗贼的头颅,短短一个擦肩,递在他手中的,又岂止一个不可辜负的嘱托。
温恪死死盯着那艘乘香船的瘦影,载着他的宿敌与挚爱,毫发无伤地没入浩渺烟波里,扣住刀镡的左手收紧又松开,终是垂下眼帘,徐徐摊开手来。
躺在右手掌心的,是一枚小小的象牙埙,埙上雕了一只秀雅的白鹤,在此刻晦暗的天光下,象牙埙依旧莹莹如玉,柔光流转。
兜兜转转,这件贵重无比、意义非凡的宝物终是由魏昭亲手相赠。
如雹的大雨砸在脸上,凉透了,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缘载鸳谱,与年少所梦根本判若两端。苍天付诸他的,是刀与箭,是血与火,是阳谋诡计、虚与委蛇之险,和衣冠灭裂、生民涂炭之悲。
无关情爱,字字凛然——
魏昭要他做的,是凭借一线未死之心,吹冷焰于灰烬之中。
一缕薄红在雨水中洇开,带着天王养心丹淡淡的药香气,胭脂一般,在埙腹画了两枚朱红卦画。
行处不吉,群阴居中,慎为阴小陵犯,或有危乱兵寇之象,乃扶危卦。
另一枚竟是……
温恪指尖一颤,触着冰凉雨水中朱红细腻的药粉,心尖陡然变得滚烫。他不及深思,一道闪电倏然劈空而过,照亮了两侧禁军寒光凛然的明光铠。
扶危卦。
云从龙!
一只翻云覆雨手,四两拨千斤,竟是声东击西,藉由永济渠之乱,将禁军三衙半数人马悉数引于此地——
温恪在暴雨中抬起头来,环顾众人,一字一顿地问道:“……中宫呢?”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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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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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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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5 章 云从龙(9)【此章已修】(作话Q版人设图)免费阅读.https://www.xfanj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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