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柱看桌上的燃香快烧尽了,一口喝干碗里剩下的水,抹了抹嘴,才提着铜锣和梆子慢悠悠地出了家门。
他家住得偏,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达村庄。他先是一慢两快地敲着锣“咚!——咚!咚!”,随即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就这样边敲边喊地踱到村尾,赵大柱才停了下来,舒一口气。
他毕竟年纪大了,打起更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他做了一辈子更夫,没有其他技艺,又无儿无女,纵使累些,但养活自己是够了。
他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打算回家,正要走时,莫名觉得有一阵凉风擦着他的耳边掠过,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绕是终年在夜里出没的赵大柱,此刻心里也不由有些打鼓。明日就是中元了,这中元节又叫鬼节,传闻一到子时,阴间的鬼门就会打开,百鬼齐出。
如今子时都过去好久了,出来的时候他还一心想着打更,不觉怎样。现在看来……赵大柱“嘶”了一声,心道:还是赶快回家吧!
赵大柱漫无目的地瞎想着,一转身,瞬间瞪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嘴巴大张,脸上血色尽褪——鬼!有鬼啊!!!
他再也忍不住了,拔腿就跑,其速度之快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疲累老人。
不远处,久无人居的破茅草屋中,赫然立着两道人影。此时茅屋破漏的大门洞开,路过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们有及腰的长发和窈窕的身姿,正是两个妙龄少女。只是她们非但没有影子,还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一人穿白一人着红,皆是世人不常使用的衣料颜色。
那白衣女子眼下还挂着血泪,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看进来的人,任是谁瞧见了,都要被吓到恨不得当场去世。
平心而论,赵大柱还能如此快地逃跑,已经是很坚强了。
白衣女子忍不住笑出声,一转头,脸上的血泪消失了,瞳孔也恢复了正常,端的是一副清丽而娇柔的好样貌。
红衣无奈地说:“姐姐好兴致。”
白衣不置可否。
她们正是沈淑和莫伊人。
那日离开后,莫伊人带着沈淑来到了这间茅草屋。
这茅草屋的主人一家,皆被强盗所杀,怨极恨极化为厉鬼。可那帮子盗匪做完恶事没多久就遭了报应,被怀有异心的手下给火并了。
厉鬼们怨气发泄无门,险些要为祸人间,好在当时有一游方僧人经过,将他们收服并超度,并未给其作恶的机会。
只是这一家子鬼怨气实在太深,即使被收,残留的怨气也多到难以除尽。那僧人功力亦是不够,只好给此地设下封禁使普通人无法进入,久而久之,这里闹鬼的流.言就传开了,平常根本不会有人靠近。
这怨气对活人不利,却能为他们厉鬼所吸收以供修炼。其实吸取生魂能使她们更快地在短时间提高实力,但沈淑和莫伊人皆不是这种穷凶恶极之徒,随意杀死阳寿未尽之人亦会增加孽果,还会招来鬼差的追杀,得不偿失。
除怨气外,日月草木之精华也都可炼为己用。这处茅草屋被莫伊人用阵法改成了难得的聚阴之地,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沈淑悟性高,又有莫伊人从旁指点,因此仅仅半年,她的实力就有了很大提升。
中元节是阴间难得的盛事,一年一度,唯有这一天,鬼差不会捉拿在阳间现身的鬼。
莫伊人同沈淑提议:“妹妹可要出门逛逛?”
沈淑闷头修炼了大半年,几乎没怎么出去过,闻言也有些心动,自然答应:“也好。”
莫伊人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太保险,问道:“妹妹,你可有趁手的武器?”
“武器?”沈淑倒是从没想到这一茬。
莫伊人颔首:“你修炼时日尚浅,若单单释放怨力,效果只怕不甚佳。最好是借外物之力以加强,诸如刀、剑,抑或是我的白绫。”
沈淑难得犹豫了,幼时她太过顽劣,是个坐不住的,爹娘都宠她,也不逼着她学这学那,但也不可能接触什么兵器。近年来她愈发喜静,大半时间都用于读书和了解政史,也略通些琴棋书画。
嗯……琴棋书画?这也当得是“外物”吧?
她惯会触类旁通,想到这里,心中隐隐形成一个想法。借助外物,无非是将怨力注入到外物之上,再以之攻击,而攻击正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棋书画便罢,却不知她是否可以在抚琴时,借拨动之势将注入的怨力打出?
沈淑深思熟虑一番,觉得应该可行,但还是问了莫伊人一句:“琴可否?”
莫伊人一愣,旋即莞尔:“琴?妹妹倒是巧思。行是可行,只是这很考验你对怨力掌控的精度。少一分则威力不足,多一分则弦崩琴裂。”
沈淑若有所思:“嗯,的确如此。或许我可以把怨力注入到每一根弦上……”
“我知晓妹妹素来聪慧。此道我亦未曾接触过,但想也可知,若能发挥得宜,必当攻势显著。只可惜我不能给予你更多帮助,还要你自行探索了。”
沈淑“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莫伊人看向窗外,正值月中,黑沉的夜幕中有一轮圆月高悬,却不见半颗星,月色亦是暗沉,使那月像极了墨玉上的一块斑点,瞧得人心中憋闷,恨不得伸手将那处瑕疵抠掉。可伸出手去,方知人之渺小,天之高远。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转而伸出手去捏沈淑的脸,她太瘦了,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肉,仿佛只有一层皮紧紧贴在骨头上,倒是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了。
莫伊人不出意外地捏空了,她不甚在意地收回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自己因久病而显出些微绀色的指甲,心中无端对这个因病而逝的姑娘升起了几分怜惜之感。
这是个痴情的人,可痴情最是无用啊。
沈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要如何更好地用琴作为武器。若她此刻抬起头,就会发现眼前之人的神情是与其荏弱外表不符的坚毅。
那一双眼眸在泠泠月光下有如翦水,可谁又能知那汪秋水下是一片怎样的沉寂。
莫伊人突然说:“我想回家看看,就不与妹妹同行了。你自己一人,要万事小心。”
沈淑闻言,抬起头来,不经意瞥见莫伊人的眼睛,心中不由略过几分异样。
莫伊人见沈淑没有回答,调笑道:“怎么,妹妹不信我会回家么?”
沈淑不欲同她玩笑,但受她帮助良多,也不好说得太过生硬。她只好顺着说:“怎会?姐姐亦要小心。”
莫伊人看着她,不再回答,而是低声念着什么,又在指尖凝了怨力,轻轻点在沈淑的眉心。
“送你一份礼物,”说着,她头也不回地飘出门外,“我先行一步。”
沈淑只觉身上一热,随即有白色的光华将她包裹,这勾起了她幼时在华清宫同莫伊人初见时的回忆。
待光华散去,她原地呆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成为厉鬼以来心中怎么压制也压制不住的躁动与怒意竟平复了许多,现下正如一只小兽般蛰伏。
她想起莫伊人在自己眉心点的那一下,幻化出一面镜子想照一照,这才发现自己的面容竟然恢复到病前的模样了。临死之前所化的妆容也还在,不同的是她为掩病容而特意在眉心点上的朱砂似乎更加夺目了。
沈淑的姿容其实是妍丽的,只是她平日里多喜欢着素色裙裳,气质也偏于端庄娴雅,反而容易使别人忽略她的容貌,她自己也不甚在意。更何况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她都看惯自己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铜镜映出来的画面不是很清晰,但也依稀可见,镜中的女子,有一双看起来略深邃的桃花眼,眼尾泛着点红,显得似醉非醉。原本清丽的相貌,愣是被眉心那点朱红衬出了三分娇媚,顾盼生辉。
沈淑指尖虚抚这点朱色,低喃道:“你究竟是何意?”
别了莫伊人后,沈淑也去沈府看了看沈佩,却正巧撞见身怀六甲的罗妙给他端来参茶。时近临盆,她的腹部如今已鼓得像揣了一个沉甸甸的球,光看着就令人替她感到疲累,沈佩本想拒绝,终是叹息一声,接过茶饮下了。
沈淑觉得自己本该生气,生气到冲上去将那个女人撕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可她仍是清醒的。在这份清醒下,她突然什么也想不到,什么忆不起,脑海中是一片诡异的平静与空白。
她伸出手,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自觉地聚起怨力,只要她稍稍动动指尖,那两个于现在的她而言几乎称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会不知不觉地被杀死。
可她又看到了自己半透明的手,顿觉有一盆冷水顶头浇下。沈淑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明白,她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
她已经死了。
沈淑突然觉得冷,可她已经不再是人了,鬼也会冷么?
这想法一出,她就觉得眉心微微发烫,神智再一次清醒过来。
到了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了莫伊人的用意。不理智和太软弱的人,会早早地被自己的情绪打败,又如何能复仇成功呢?
她调整好情绪,却没有再往府内去了。之前她来过一次,正好见到未烟向沈佩请辞,沈淑在她离世前,已经把她的卖身契还给她了。
沈佩留不住未烟,只好给了她一些盘缠。未烟并没有拒绝,向沈佩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她大约是要返乡,沈夫人曾给了她一间铺子。
她也没有再去谢府,因为谢老夫人在今岁的元日前返乡了。谢氏家族的本家在那边,谢老爷子和谢修北亦是被葬在故地的。此番老夫人是要将谢瑾言带回乡安葬——可惜是衣冠冢,顺带她自己也在那里养老了。
如此也好。如此,她在这世上也就没有太多牵挂了。
沈淑边飘边想。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虽然今日是中元节,但鬼也不会大咧咧就在白天出行了。大多道行不够的仍惧于日光,像沈淑和莫伊人这种厉鬼倒没有关系,但是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不仅功力会大打折扣,魂体也会感到不适。
可不去沈府,这偌大的京城,似乎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再回到茅草屋继续琢磨琴的事情。
她生前所弹的琴唤作“鸣骄”,父亲疼爱她,特意去寻了制琴大师给她打造了这架琴,她自己亦很是喜爱。她死后,沈佩将琴列作她的陪葬了,所以这琴算是她的死后财产,她可以随时召取。
时间其实流逝得很快,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
于凡人而言,中元节是祭祖之日,而于鬼物而言,中元节的夜是属于他们的难得狂欢。
尚未真正入夜,街上已经渐渐空了。当然了,这是在凡人的眼中。
至少在沈淑看来,街上就拥挤得不行。形形色色的鬼肆无忌惮地占据了活人的地盘,熙来攘往,正是一派摩肩接踵的景象。
东边,原本是卖小吃的摊子上,围了一堆饿死鬼。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摊主在这儿留了些许吃食。只是饿死鬼们吃不到,只能不住得揉着硕大的肚子,涎水从口中流到了地上,嚷着“好饿啊,好饿啊”之类的话。
沈淑漫无目的地飘着,却不小心与人,啊不,与鬼撞了一下。
沈淑低下头,看见一个垂髫小儿正哭丧着脸,揉着自己被撞的头。他看起来很瘦弱,也许只有四五岁,手中却提着许多河灯,多得他即使站立也难以保持平衡。
当然啦,这肯定不是个普通的卖灯小孩儿。
他身上湿漉漉的,脚踝和手腕上缠了不少水草,面色泛紫,七窍中不断有水流出来。很显然,他是溺死的。
沈淑正欲离开,却听那孩子怯生生开口:“姐姐,要买河灯吗?”他一开口,就有浑浊的河水从中涌出,“姐姐买一盏吧,小宝还要挣钱给婆婆治病呐。”
沈淑一愣,倒是没想到这是个痴鬼。
痴鬼所痴之物不同,或痴于酒,或痴于棋,或痴于美人,总归都是痴于一物的。这份痴令他们忘却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只知重复生前执念最强烈的那件事。
“好。”
沈淑叹了口气,用冥币从孩子那里买了盏灯。
孩子笑得眯起了眼,挑了一盏最漂亮的给她。
灯到了她手中,便化作点点荧光,涌入她的身体——灯里有孩子下意识赠予她的怨力,这是他最为诚挚的感谢。
沈淑温柔地笑了笑。
看到河灯,她的思绪又开始飘远了。
中元节是要放灯的。有传言说,把对亡者的思念写在纸上,再将纸放在河灯上,河灯就能顺着这条河一直流到忘川,如果那人没有转世,河灯就漂到亡者手中,若那人已经转世了,那么转世之人亦能在心中感受到那份思念。
犹记她曾与谢瑾言相约,于每年的中元放灯,她送给娘亲,瑾言哥送给谢家先烈。只是如今……
世事怎生如此无常。
但下一刻,沈淑又觉得,造化确然喜欢弄人,可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她一抬头,就那样正好,正好撞见了她此生最想要看到的风景。www.xfanjia.com
俊朗的青年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衫,长身鹤立。他的身后是河,细微的水流撞击声在夜色中轻响,千盏万盏各式各样的河灯漂在河面上,于火光明灭间带着千千万万人的思念。
而他的身前是她。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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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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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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