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了然,回头点了个小沙弥的法名,“就请老衲这弟子为施主带路。”
年轻人向他道谢,随小沙弥折身去山石小径。
法师看着他们的身影掩在青松之后,目光转朝少年人来的方向,天地渺茫,白云苍狗。
“阿弥陀佛。”
这会儿太阳正好,没有风,张厌深便到院子里练五禽戏。然而岁月不饶,有心将养,动作却已不如去年利索。
他看到少年前来,慢悠悠地收拢阵势,诧异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老师。”贺今行端正地向他一拜,才扶着他进屋,“大家都还有差事要忙,就学生得闲些。”
然后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这些书和文章是学生在江南所收所记,这些抄本是明悯准备的,这些吃食都是从尘水那里拿来的。我今日没去找与疏,但他也十分挂念老师。”
“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但忙些才好,好好办差要紧。先生我在这儿如鱼得水,再没有更惬意的时候了。”
张厌深的炕上还铺着一件远山紫的外袍,学生收拾时,他便慢慢地穿好长袍。而后按着炕桌坐下,倒上两杯清茶,才问:“倒是学生走江南这一遭,可有体悟?”
贺今行便先将他从下江南到回京这两个月时间里所遇所见所闻,皆简要地说了一遍,再谈起自己从中所感所得。
张厌深一直注视着他,仔细听了小半个时辰,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怅言越千年,其情其景却毫无改变,不可说不是作孽。”
贺今行喝尽一杯茶,继续说:“学生从前读诗文,虽皆能解义,对家国时弊一类的理解却总不如山水田园或是边塞思乡之类,有切身实地之感。但一出仕,尤其是到江南赈灾之后,却渐渐体会到那些字句间所蕴含的痛苦与挣扎。因为我们个人实在太过渺小,对太多的事无能为力,抗不过山河一怒,拗不过大局权衡。到最后,徒哀民之艰难,空恨我之无能。”
这些想法在他心中盘桓已久,不止令他痛苦,还令他茫然不安。
他所受到的教育一直是要坦诚,要勇敢,要不惧不耻说出心中所想。但他如今能够倾诉这些的人,只有面前的老者。
张厌深闻言,一改温和之态,严肃地说:“你才刚刚踏入仕途,不过一介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江南官员礼敬你两分,一是因钦差副使的超然,二则是因你由秦毓章举荐。但你不被虚相蒙蔽,不因此而狂妄自大,恪职守分,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尽心竭力做事,已经足够,何须自责自伤?”
“一人之力有限,古今如此,圣王贤相也跳不开去。但人之一族,自茹毛饮血到精衣细食,数千年改天换地,为什么?因为一人之力虽有限,但一族之力无限,齐心协力,众志可成城。你的同窗,你的同僚,难道尽是庸碌贪腐之辈?难道就没有志同道合,可携手共进之人?”
贺今行沉默地给自己倒茶,再喝尽,才低声说:“我与从心同窗同学,与他姐姐也……有些旧谊,但柳氏家变,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心中有愧。但从心坚持柳氏完全无辜,我不忍反对,但也无法认同。”
“律法与人情,常难两全。”张厌深缓了缓神,靠着扶手,皱眉道:“我不评判柳氏如何,只提一句诗,‘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王朝以农为本,江南路的商业发展至此,百姓大半口粮要从别路买下运回,柳氏也因此飞速壮大。然而粮食生产与河路转运皆靠天吃饭。像六月洪灾一出,全境遭灾百姓即刻断炊,虽有常平仓贪腐影响,但与重商的风气未必没有关联。这一次稷州有余粮可借,如果稷州同时遭了灾,出不起呢?那江南路立时就要全面崩盘,天下也将大乱。”
贺今行回想这句诗的全文,若有所思,“土地和粮食才是根本。”
“商业可便利百姓生活,若在任何时候都能保障基本的衣食供应,发展商业未必是坏事。但这次洪灾的结果你看到了,国库亏空,筹措赈灾银历经曲折,朝廷遏止这股风气,也是必要之举。”
张厌深并不在意四民之分,所言只纯粹考虑当前局势:“而柳氏商行作为江南商贾之首,太平大坝连接的可不只是江水航运,保的也不止是江水沿岸风调雨顺;最重要的,它是支撑雁商将买卖做遍大江南北的基石。太平大坝一塌,他们的天,岂能不塌?”
“按佛家讲的‘因果’,柳氏依靠江水发家,就注定会被江水吞覆。”
“天行有常,如此说来,不管怎样挣扎,从心都一定要经受生离死别之痛?”自事变之后,贺今行看到柳从心麻木与消沉的模样,就难免会想起对方在小西山的时候,哪怕带着些疏离的傲气,神采依然飞扬动人。对比之下,更令人难过。
“嗯?”张厌深思索着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如今他扬帆出海,不失为一条生路。”
“可这不是道家的学说吗?”能这么通解吗?
“兼收并蓄,能为所我用者皆可收为己用,不必拘泥于一家之言嘛。”老人笑眯眯地说,哪怕身在禅房,也毫不心虚。
老师坦荡包容的态度奇异地驱散了贺今行怅然的情绪,他在自己背来的书箧里取出一册宽本的账目,摆在炕桌上,“柳家大小姐曾交给我一匣子账册,我上交给了刑部。但我这里还有一本账册,与太平大坝有关。”
“我不看。”张厌深按住推向自己的账册,摇头,“先问在前头,这本账册里所涉及到的所有人,现在下场如何?”
贺今行不解其意,收回来自己翻看,按着名目一一查对下去,越看心越凉。
“其中江南路的官员,除了齐宗源二人,其他人都死了。”他回忆,“我认得出是漆吾卫的手法,但总督府发出去的讣告,死因或暴病或意外。当时正值淮州起疫,百姓之间风声鹤唳,我虽猜测与大坝有关,但仍认为许轻名是不想引发动乱而大事化小。现在看来,他或许早就。老师知道漆吾卫吧?”
张厌深微微颔首,“显而易见,对于这件事,我是说太平大坝可能因为监工贪墨维修款项、渎职失察而溃坝一事,皇帝早就做了决断。”
“陛下……”贺今行默念,犹豫道:“如果执行任务的漆吾卫并非听命于皇帝呢?”
“不可能。”张厌深直接否定,“大宣祖制严密,皇帝之所以是天下共主,就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全天下的人、财、物,犹如蛰伏于九路三十三州之上的盘龙,其势非任何人能比。这等大事,除非他亲自下令,否则是瞒不过他的。”
但贺今行心中却猛地升起一个念头,他竟宁愿是皇帝遭受蒙骗,是有人伪冒他下令行事。
只是这无异于自欺欺人,他很快压下这个念头,正视事实,唯余不解:“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祸及千万百姓,中伤国用岁计,其罪罄竹难书。陛下为什么要选择息事宁人,为这些贪官污吏兜底?”
话音落下,张厌深却没急着开口为他解惑,而是定定地凝视着他。待他平静得再不能更平静,才缓缓开口:“天下聪明人满百,则九十都在朝廷和皇帝的掌控之中,以科举,以官制,以仕林。然则能吏寻常见,公廉第一难。太平大坝年年维修,年年拨款数十万两白银,至今多少年,满朝文武,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没沾过这笔钱?”
“若是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是因为朝廷任用放纵贪官蠹材,才致使太平大坝溃坝,进而导致江南水患。且这些从百姓手中征收赋税而来的款项,或许流进过大半个朝廷官员的口袋里。那伤的就不止是国用,而是国祚了。”
“若国祚动摇,则亡国不远。”贺今行接着老师的话说下去。
掰开揉碎了讲,与在临州时许轻名所说无二,他后知后觉自己并非不能理解,而是不愿往这个方向去想。
这令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可朝廷到了伤害百姓还要欺骗百姓才能稳定大局的地步,那国祚又能绵延几年?”
他想起那些因公殉职的人,“孟大人尸骨未凉,朝堂上的沉疴竟已重到如此地步。”
“朝廷几十年来风气如此,公挟私,廉挟贪,有时候由不得他们选择。你看孟若愚一生清廉刚直,得罪不知多少人,所以满朝文武都防着他,想要把他弄下去,任何消息他都慢几步。冲突剧烈,逼不得已之时,甚至需要捏着众官把柄的永贞反过来威慑他们,令他们忌惮,不敢对孟大人动手。”
张厌深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学生就是什么都好,才容易受到伤害,遂有意宽慰:“皇帝并非袒护这些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尊贵如皇帝,也不能真似神仙一般为所欲为。这些人捅了天大的篓子,漆吾卫杀人灭口,许都得崩坏几把执汝刀。只是不能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可还有一些京官在这本账册上,比如傅禹成,他府上就要办喜事。”贺今行合上账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就像他不知自己在朝廷,该何去何从。
“这个不难解释,能杀的都已经杀了,没死的就是对皇帝还有用处,不急着杀。”张厌深沉吟片刻,信手拈来,“傅禹成贪婪成性,但论起找钱的能力,无人能及。这一次捡条命回去,朝廷急需的矿产和年底的缺用,想必就快有着落了。”
“如果学生非要将太平大坝维修款贪污一事抖落出去,闹得人人皆知,以求个真相讨个公道呢?”
“学生,老师才说,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有九成九聚集在这宣京城里。六部往上,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难道不知其中猫腻?就算真没有亲身参与,光视风向就足以让他们嗅出危机。”
“看清局势不难,但要怎样才能扭转局势,按照你所求所愿发展?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无异于蚍蜉撼树,最终的结局往往也只是互相消耗。于个人的志向,于民生的维持,有何益处?”张厌深说着,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自嘲的神色。
“所以绝大数人的为官之道,就是不断地选择,不断地妥协。”
包括他自己,壮年之时挂印弃官,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贺今行盯着账本封皮,静默许久。
再开口时,嗓音染上晦涩的沙哑:“偌大一个朝廷,无人不知,无人敢言,无人求变。”
如何叫人不羞愧。
“古往今来,‘变’之一字,难于登天呐。”张厌深极知求变之艰辛,意味深长地问:“学生,你打算放弃了吗?”
贺今行收好那本账,神情随着思考几经变幻,最后轻声说:“我还记得去年游学,在甘中路兴庆县借宿的那一日清晨,天有大雨,老师给我们讲了《孟子》大同篇。我在想,真的有那样的世界吗?”
“你觉得呢?”
“学生不知。但学生很喜欢孟夫子所描绘的大同世界,所以我会用我这一生去探寻。”他下榻,向老师告辞,“若是学生有幸找到,那时再来告诉老师。”
张厌深一怔,随即大笑,笑过之后,眼眶湿润。
“学生啊。”他在院子里止步,展臂相送,洗得发白的远山紫大袖随秋风抖落。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贺今行背着书箧,叠掌躬身相应。
下山时,山风随行,山门前腊梅依旧从容。
哪怕与它共处的生灵万物皆走向萧瑟,它也要以繁密花朵傲雪欺霜,与凛冬相拥。
休沐结束,他依旧白日按时上衙,勤恳做事。从至诚寺回来时买了几本农学著作,晚间就专看这些书。
舍人院多是些起草公文、抄录文书的活,虽得严格按照规制不可出格,但内容过了眼,却能留在心里。
除去江南路,还有其他各路,大宣所有非机密的政务文书皆汇聚于此。哪怕中书舍人只是末流小官,然则只要肯用心,也能了解天下之事。
同僚见他做事又快又好,屡屡被钱主簿委用,私下询问关窍,他便倾囊相授。偶有不足,也不吝请教。
某一日,新任的秦掌印也来偷偷问他怎么尽量不惹秦相爷生气,他好笑之余,认真回答。
相爷吩咐什么事,就认真做什么事,任何不懂的地方直接问,不要拖延时间。要是相爷正忙,转头去求问钱主簿也是可以的。
就这样?
嗯。
舍人院的所有人渐渐忙碌起来,走路都带着风,吹散了值房里沉淀许久的闷气。
贺今行和几名同僚抬着箩筐一起回来,互相抢着抱走一摞,放到自己整洁的桌案上,便抓紧时间开始处理。
他一边记录一边想,从坚持自己开始,去影响所有可以改变的一切。
他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为您提供大神贺今行贺长期的六州歌头謜最快更新
第 174 章 九十四免费阅读.https://www.xfanjia.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