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鲜有闲人,贺今行下马车后却习惯性地将两边墙瓦屋檐都扫了一番。
不管有没有耳目,他来得光明正大,不惧窥探。
忠义侯上午在五城兵马司总驻地处理积压的事务,午间去傅家挂了个名就回府,此时正用午膳。
见他来,便干脆地让人撤了膳食,换上清茶。
“侯爷。”贺今行踏进正殿,躬身行礼。
嬴淳懿洗手净面,挥退所有侍从,“前些日子你我一直都不得空,今日总算能请你来。小贺大人,坐。”
贺今行依言在下首落座,静候下文。
“就在昨日,齐宗源与孙妙年的案子已有结果。三司共同判决,这两人革职抄家,秋后处斩,妻妾门客同罪,但不祸及其嫡亲子嗣。”嬴淳懿开口便问:“你可知晓?”
他点点头,判决文书送到舍人院,正是经他的手留档之后再送到端门直房。
前者见之,浓眉一挑,“齐氏一代不如一代,今年前有齐子彦,后有齐宗源,叔侄捅的篓子按律都可牵连家族三代,眼看就要败落。可惜齐家祖宗祖坟选得太好,背靠浮山,盘踞禹州湾,愣是在今日又庇佑了后人一回。”
“齐宗源背靠齐氏,孙妙年可没有倚仗。不止是因为西洋番贸还需齐氏出力,也有安抚齐孙二人,让他们闭嘴,安心等死的意味在吧。”贺今行有话直说。
朝局波诡云谲,政事牵涉复杂,不能单以一面两面观之。
这是他近来体会最深的官场准则之一。
嬴淳懿并不反驳。
贺今行拿出特意回家带上的东西,“我此来,亦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今晚宫宴,侯爷若有机会,请把它呈给陛下。”他双手捧着那本账册放到前者面前。
“怎么这个时候给我?”
“之前不给,是我怕侯爷与你的老师裴相爷以公挟私,为打击秦相爷一系,而不顾江南洪灾。但眼下尘埃落定,也就不再多担忧。江南之行,侯爷是我的直系上峰,所取得证物也自然该交给你。”
嬴淳懿垂眼盯着账本,沉吟片刻道:“太平荡分洪一事,是我考虑不周。”
若早能想明白太平大坝溃坝的所有干系,何须画蛇添足,做这些多余的布置。他始终坚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也并不愿意看到没有意义的生命消亡。
纵要人死,也要让人死得其所,才是真正的不拘小节。
贺今行看着他,“侯爷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而是要对与疏,还有澄河沿岸因此而丧命、失去亲友的人说。”
“那你不该把这本账给我。”嬴淳懿抬眼与之对视。
贺今行坦言:“我官卑职低,无法请求面见陛下,思来想去,这本账似乎无人能给。但我知侯爷有抱负在,或可尝试一请。”
“交给陛下倒是不难,我晚上带着入宫就是。”理由并不复杂,但他知道对方不会说谎,伸出两指按着账本转了个方向,同时思索道:“江与疏应该是想参与到重修太平大坝的工程中,有机会,我会推他一把。”
他不可能向江与疏做出任何类似道歉的举动,但其他地方,可以补偿一二。
贺今行也深知这一点,遂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臂一拱手。
嬴淳懿坦然地受了他的虚礼,继续道:“秦幼合与傅景书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很正常的时间。”
“这两家越走越近,而宫里那位已满九岁,据说前两日背了一段《孝经》,背得很好,太后因此要请名家专门为他上课。”嬴淳懿在意的当然不是单纯的嫁娶,哼笑一声,“上个月京中恰好来了一位大儒,锦州路云时,名满天下的孔孟荀儒正统大家,绝对有教导皇嗣的资格。我打算在宫宴上举荐。”
他上半截话一出口,贺今行就觉不好,听完果然如此,蹙额道:“云时先生品性淡泊,来京只为读书研学,恐怕请不动。”
“我只是提出建议,可能再跑两趟腿而已,并不保证就一定能请动。”嬴淳懿停顿少许,说:“请不动更好。”
贺今行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图,惊讶地问:“你想让云时先生做什么?”
“我不需要他做什么。路先生入京,想必是为了一馆一阁而来。我动不了萃英阁,但荟芳馆在我手里,我可以请他来研读藏书。”嬴淳懿不惮于向他说出自己的计划,言辞间颇有几分睥睨之意,“荟芳馆藏书数十万,不缺孤本珍籍,价值无量。然而因中庆年间诸王之争,寥落多年,令满馆宝藏蒙尘。现如今读书向学的风气起伏不定,正该让荟芳馆之名重响天下士林。”
“侯爷为江南赈灾出力的监生在荟芳馆立碑,已经扬名。”
“一次怎么够?碑要立,名士也得有。若是有路云时坐镇馆中,定能吸引更多的士人学子前来。到那时,满馆藏书才能真正算作重见天日。”
“侯爷已经胸有成竹,想必很快就能一举两得。”贺今行见他早有谋算,便祝他成功。
至于宫里的小皇子,他还未来得及去想,便听嬴淳懿嗤笑道:“哪个世家大族正经培养的继承人不是三岁开蒙,五岁读经。嬴旭身为皇家子弟,本该更加严格要求,却被纵容多年,九岁才开始起步,学得出个什么?”
太后溺爱,迟迟未能过继名分未定,都是学业进度被拖延的原因。贺今行心想,也不能完全怪罪于小孩子不尽心上学。
但淳懿显然只是拿举荐做个接触路云时的由头,太后娘娘若是对小皇子的课业水平心里有数,想必不会答应。若是答应了,先生三番两次请不来,折了面子,亏了名声,那也无法。
不论如何,翰林院詹事府多得是能为皇子讲学的人。
“你曾是路云时的学生,可知他有什么喜好与忌讳?”嬴淳懿出声再问。
贺今行回神,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说:“云时先生虽外表冷淡,但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你开诚布公,直言请他入荟芳馆研学,想必他不会拒绝。”
“当真?”嬴淳懿早看过路云时的资料许多遍,大致了解此人。淡泊名利是一代大家应有的品德,但这也意味着寻常条件怕是打动不了对方,他为顺利说动对方想过多种办法,却不想竟如此容易。
“当然,先生潜心向学,这就是他入京的目的。荟芳馆面向天下学子重新开馆也是好事,他不会犹豫,更不会欲擒故纵。”贺今行想起路云时的事情越多,就越发笃定。
身后响起敲击门框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而是直接站起来,“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那本账册,劳你多费心。”
“你放心就是。”嬴淳懿也看到殿门外的人,不多留。
他径自走出去,跨过门槛时同对方打招呼:“莲子。”
几个月未见,少年好像一下子窜高了许多,原来要比秦幼合矮上一两寸,现下看竟要比后者高上一两寸了。那张无害的娃娃脸长开了些,下巴却变得更尖。
顾莲子穿着一袭窄袖窄身的单袍,在这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吹得嗓音都带上了凉意:“明知不会有结果,为什么一定还要冒着被训诫、贬斥的风险去做呢?你明明不是会白费功夫的人啊,还是你握着什么能绝地翻盘的手段没使出来?”
“我要有这等手段我早就用了,还等什么翻盘。”贺今行失笑,随即正色道:“但这不是白费功夫。我能做到就要去做,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来日不会后悔。”
“是吗?”顾莲子抱着胳膊的手紧了紧,目送他走出高墙,才回头进殿。
秋天的太阳就是花架子,总不及夏天的火热有温度。
“我要去见老师,你也换身衣服一起去吧。”嬴淳懿已经起身走向内殿。如今更衣这等事,他皆不假于人手。
顾莲子随意捡了把椅子窝进去,不再动弹,“老师跟前的人,不管是他的老来子,还是你,包括那个后来的谢灵意,我都比不上。干什么要去现眼?”
“莲子。”嬴淳懿停下脚步,侧身看他,眼里尽是不满意,“大丈夫别做小儿女情态,拈酸吃醋并不能让你得到公正的待遇。况且老师没这么偏狭,你不去才是把自己推向被忘记的位置。”
“好吧好吧,你别说了,我还是跟着你去一趟。”顾莲子举手求他住嘴,往椅背上一靠,“既不偏颇,那我穿什么去都行,懒得换了。”
嬴淳懿长出一口气,不再理会这混不吝的,独自去更衣。
两人同乘一架马车到达裴府时,已过申正。
裴家的四公子一大早就去了翰林院,一直未归,没人能代迎,裴孟檀便亲自来接。
嬴淳懿与顾莲子都带了节日贺礼,交给裴府的小厮,才一齐做拜礼,“老师。”
“侯爷客气了。”裴孟檀扶他起身,再侧头说:“常明也是,你们都有心了。”
顾莲子扯了扯嘴角,只道:“学生应该的。”待这对师生走到前头,才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头。
等进到正院,他说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就不跟着进屋了。
裴孟檀开口欲再请,嬴淳懿拦住他,“他今日吃得辣,上了火气,在外面消消火也好,不用管他。”
年近半百的裴相爷叹了口气,由这个学生虚扶着走向花厅。
在厅中落座,屏退左右,他才问:“齐孙之案了结,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侯爷可有什么想法?”
嬴淳懿回道:“此次下江南赈灾,我在一些决策以及具体行事之上多有纰漏。今晚宫宴,陛下要提及此事,我便自请负罪。”
“侯爷不可!”裴孟檀当即表示反对。
嬴淳懿没料到对方反应会这么激烈,“本侯以为,既已结案,那么此事就有了定论。不管我请罪还是请功,对事态都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自然也不会遭到多大的惩处或奖赏。但我确有错处,不如趁此机会挑明,让自己心安,也免得日后再被翻出来算旧账。”
而后顿了顿,虚心请教:“老师以为有何不妥之处?”
“若只如你所说,当朝请罪还能搏个功过分明、不偏不私的直名,对之后重开荟芳馆聚引名士也有好处。”裴孟檀先是顺着他的计划分析,再道出不妥:“但这个朝堂上,不止有陛下高坐龙椅,还有秦相佐领百官。”
“秦相在江南路经营许久,洪灾过后,江南官场撤换大半,令他在此处的根基松动。他岂能你我没有意见?”
嬴淳懿对此不置可否,“没了齐宗源,又去了许轻名。都是他的人,许轻名的手段比齐宗源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控江南路。依本侯所见,齐宗源之于秦毓章,尚不如柳氏商行重要。柳飞雁下黄泉,可是钱书醒亲自送的行。”
“柳氏巨富,可提供财帛无数。然而江南水患一起,柳氏必须死,秦相将其舍弃,实属万不得已。许轻名本该掌控着下西洋的船队,他调任江南,就相当于撒手番贸。与西洋番贸可产生的暴利,又远非柳氏商行可比。一个江南总督,不过是及时止损,挽回些许罢了。”裴孟檀微微叹息,“你若自言罪责,就是现成的靶子,他怎能容你轻轻揭过?”
“商船远航,海外风险重重,能否全须全尾地回来尚未可知。”嬴淳懿仍然坚持。
但裴孟檀看着他,“侯爷可知陛下让广泉四卫凑了两艘带铸铁炮的战船编入船队,又让柳氏子掌船队,禹州卫保驾护航出南海方归?”
话说到这里,嬴淳懿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岔了,这令他感到难堪,遂一言不发。
“所以我说,”裴孟檀点了点桌面,压低声音,“下西洋的船队不容有失,必携巨利而回。”
“可就算我不提,秦党也必然要做文章。”嬴淳懿忍下情绪,咬牙道。
“是啊。”他的老师第三次叹气,慢慢说道:“所以我们得请罪,同时还要做好付出沉重代价的准备。”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护腕,喉结动了动,沉声说:“我会带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印信,引咎辞职。另有责罚,一并担了就是。”
“不。”裴孟檀摇了摇头,“侯爷不能担责。”
“我是钦差,我不担谁来担?”
“侯爷作为钦差,差使整体完成得很好,在江南民间颇有声望。而荟芳馆重开在即,侯爷的名声不能染上污点,也不能有半点禁足公主府的可能。”xfanjia.com
话音落,四目相对。嬴淳懿眉心深沉,“老师的意思是?”
裴孟檀缓缓说道:“侯爷初担大任,思虑不周,在所难免,但瑕不掩瑜。然而沈大人身为副使,由我指派,资历在礼部也算老成。出发前我耳提面命,要他劝着侯爷,凡事三思而后行。可他到了江南,不劝谏不说,还常自作主张出昏招。幸好侯爷胸有主见,才没酿成大错。”
“我知道他曾受秦相打压,心有不忿,想尽可能地收集证据以打击秦相一系。但既是去赈灾,自然该以赈灾为先。他的错处可比侯爷要大得多,我身为他的堂官,不仅不能包庇,还要负起管教不力之责,自请罚处。”
嬴淳懿不肯,疾声道:“老师再怎么说,沈亦德也是我们的人。我为钦差,他为副使,出了事自然该我这个钦差承担主要责任。若推他顶缸,那我算什么?”
“侯爷。”裴孟檀打断他,“就这样吧,这是最好的结果,陛下那里也需要给个交代。”
“陛下?”
“侯爷和沈大人实在不该在临州动手。就算你们远在江南,种种动作,难道以为陛下不会知晓?”裴孟檀抖了抖衣袖,也罕见地有些激动,“秦相爷付出了代价,我们焉可全身而退?”
他说罢,按着桌角站直了,略略倾身,以极微弱的声音说:“下江南这一趟,为您铺开了大道,就是值得的。”
“至于其他事情,侯爷不必挂心。”他退开两步,拱手躬身相求:“重开荟芳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陛下一如既往地看重您,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大局如此。
大局就是陛下要他揽功,老师要沈亦德揽罪,或二者兼有之。
但踩着自己人的尸体龌龊上位的,算什么英雄?
嬴淳懿心中气血翻涌,双手攥成拳头许久,才慢慢强迫自己松开指头。接着起身,肃容整冠,对裴孟檀深深一揖。
“晅幸得老师点拨。”
两人一同直起身,裴孟檀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
嬴淳懿不愿再多逗留,距离宫中晚宴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遂告辞离开。
后者要送,他只道“留步”。
顾莲子在院里赏花踏草许久,与他一道来,又与他一道离开。
侯爷心情不好,前后随从都隔了两丈远。
庭院深深,游廊曲折,西沉的秋阳斜来一抔残照。
顾莲子踩着里侧的阴影,轻抚缠在臂上的银环,劝他:“有些人,注定就是被抛弃的,不必可怜他们。”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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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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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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