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人盛赞七月五日含香殿三问三策,君臣际遇,垂范千秋——却几乎无人知道,那三条奇策的雏形,竟出自一个罪臣余孽的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此颖慧,无怪乎赵楹对你这般忌惮。”
塔木兀尔言罢,慢慢笑了:“我要的东西不多,只这一样——上京望火楼,‘戒天灯’的用法。”
他观察着魏殳的神色,流露出煞有其事的惊讶来:“左右是赵楹弃置不用的东西,一个形同虚设的前朝死物,拿来换魏氏七十三枚鹤翎的性命,何乐不为?”
形同虚设,弃置不用的,前朝死物。
那是魏檀给这座他守护了一生的都城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随着文正元年的凤阁新政,彻底湮为飞灰。
“望火楼”意如其名,是一座高约五层、用以瞭望街坊的木塔,一旦坊内不慎走水,值守塔楼的卫官便会鸣金示警,迅速召集附近的百姓和翊卫前来救火。
这样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建筑,落入边关将领眼中,却成了一座座矗立繁华街市的烽火台。只消设定一套简洁有效的通讯暗号,若遇敌情,瞬息之间,讯息便能通过一座座望火楼,准确无误地传到京城彼端。
可若选择鸣金传讯,势必会与火情警示混淆,而上京毕竟天子脚下,又哪能如西陲三郡般轻易燃起烽燧。是日,恰逢上元佳节,魏檀正与容公亮在茶楼雅间对弈。珍珑棋局难解,容公亮一声叹息,俯首望向窗外。
飞雪如碎琼乱玉,映出京城夜市辉煌的灯火,魏昭背着小弓,被平章府的小郎君拉住了披氅。两个孩子在一座灯彩前停下,魏昭像是被缠得不耐烦了,才在灯彩主人手里丢了一枚金铢,从灯架上取下一盏雪兔灯,递在温恪手中。
魏檀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他认得那盏雪兔灯,是魏昭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亲手做的,比整条朱雀大街其他所有的小灯都要漂亮。小公爷金枝玉叶,何其矜贵,宁可假装这盏小灯是从街边随手买来的,也不愿告诉别人,这是他降贵纡尊亲手做的。
温恪却喜欢极了,立马将小灯捧在手中。暖暖的烛光,在温家小郎君掌心里忽明忽灭。
长长短短,一共亮了一十五下。
元月十五,正是魏昭的生辰。
太师容公亮博闻强识,见了这闪烁的灯光,不知想起什么,随口道:“我年少游学时,曾在闽州见过一种灯塔。船行海上,时有风暴恶浪,为防船祸,船头必悬灯旗,两船交会,白日以旗号为讯,如遇夜雾,则改用灯。”
“人有人言,灯有灯语,民间的智慧,当真不可估量。”镇国公赞叹,“那就把望火楼的守城兽,叫作‘戒天灯’吧。”
这是何等的智谋与远见。
无所不知,无所不在——“阿赖耶识”那双窥伺京城的眼睛,在煌煌天灯面前,不过是沟渠里见不得光的硕鼠;只需半盏茶的工夫,端坐含元殿的穆宗皇帝就能知道,小公爷一举夺魁,在南薰门外射落了一只斑头雁。
想要养起这样一头护国瑞兽,不知要倾注多少的人财物力,恐怕也只有如穆宗朝那样雍容华贵的盛世美人,才能像披戴轻纱一样,毫不费力地优雅托起这样一盏盏“戒天灯”。
可赵楹却弃若敝履。
武昭鼎盛年间,京中每间隔一个街口,便有一座这样的望火楼,而今太平无事,这些守城巨兽反而显得累赘起来。世家打点虞部,一座座望火楼就顺理成章地换作了商铺、酒楼和私家别苑,那些用以传讯的灯笼和令旗,被弃置在京城各处的府库里,落满了尘灰。
尽管如此,上京望火楼的密度,依旧不容小觑。
皇城脚下,最忌拥兵自重。禁军三衙平起平坐,消息不通,互为掣肘,堪称一盘散沙——望火楼的戒天灯,却是唯一一样能在数息之间调度千军,聚沙成塔的存在。
这一点,他与塔木兀尔,彼此心知肚明。
“公子昭博学多才,甚至能写粟特文字,这不足一千的东州文字,又有何难?”
塔木兀尔微微倾身,诱哄道:“你素来慈悯心肠,写一句话,换云中鹤翎的一条命。”
隔着优昙婆罗袅娜的烟霭,是素白素白的羊皮纸。魏殳眼底涩痛难当,几乎要被这一片刺目的雪色所灼伤。
“当年困顿临江,为生计所苦,你甚至不惜纡尊降贵,写几文钱一张的花笺子。言辞浮浪,自污清白——那东西写得,怎么偏偏这写不得?”
“你的笔,是在救人啊。”
“……住口!”
啪的一声,鹅毛笔被掷在地上。
魏殳握不住笔。象行膻中,尚有筹码,可守城天灯一旦被贵霜人握在手中,就是一头冲出樊柙、杀伐无度的暴兽——塔木兀尔这是逼他做出抉择,到底是救云中暗桩的性命,还是去救上京千万人的性命!
箭亭初立那日,就注定了云中鹤翎在所难免的牺牲。
心脏一阵阵挛缩,魏殳强忍着疼痛,才堪堪咽下一口气来,无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他双目半阖,大恸大怒之下,如一根紧绷的弓弦,几近崩溃,魏殳死死咬紧下唇,颤抖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塔木兀尔了然一笑,温柔道:“你会想起来的。”
舱门吱嘎一响,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混沌之中,只听嗒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谁搁在龛中,约莫是那尊手持小鼓的湿婆香炉。紧接着,又是沙沙一响,炉腹之中,被人投了什么东西,尔后,只听嗤的一声,一阵令人作呕的香气,带着焦灼的热度,朝魏殳脸上直扑过去。
塔木兀尔离开了。
仆从接连退去舱外,只有暗处还立着一个沉默的人影,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舱门紧闭,没有窗。唯有乌篷的罅隙,投入一点苍白到冷漠的天光。
魏殳蜷在地板,艰难地呼吸,像是一尾被抛在干旱沙子里曝晒的鱼。
藏在暗处的人影忽然动了。冷汗从眼睫滚落下来,蛰得魏殳双目生疼,借着那一点微光,他看见来人一双尖头乌皮靴,再往上去,是辫线质孙服,微鬈的额发下,掩着一双阴鸷的眼睛。
——是塔木兀尔的随行千户,敏罕那颜。
敏罕那颜右手纱布裹缠,鲜血淋漓,赫然断了一指,望向魏殳的目光,带着不容错认的怨怼。
那人莹白如玉的耳垂上,缀着一枚稠艳欲滴的珊瑚坠,仿佛一粒朦朦胧胧的星子,掩映在乌檀黑的长发间。
敏罕那颜的双目一瞬变得赤红,扣在?鞢带上的手猛地收紧。珊瑚坠急颤起来,他掐着魏殳的下颌,将腰间牛皮水囊里的东西,强灌了进去。
“这是王子的赏赐。东州人,你当感到荣幸。”
魏殳眉心紧蹙,剧烈呛咳起来。一种久违的、可怖的乏力感,顺着周身筋络蔓延上来,魏殳一下子脱力摔在地上,只听咔哒一声,舱门再度从外面闩上了。
西域有一味禁香,以优昙婆罗为“君”,安息多罗为“臣”,辅以特制的烈性药酒,可致人成瘾,也能逼人吐真。这等险恶之物,译作东州文字,竟有个颇为超逸放旷的名字——“癫骨”。
就算是铜铸的佛像,也撑不过这一炷香的打熬。
十年之前,公申丑曾在诏狱以此逼供。魏昭只当自己已死了一回,可随着那壶烈酒下肚,尖刀剔骨,鼎烹炮烙,那种永世不得超生的苦楚,竟让他觉得恍惚回到凡间。
*
塔木兀尔坐在船头,摩挲着怀中一把裹着旧布的剑。一点剔透的纯青色,从布下透出来,淡淡的,像是一捧冰凉的、流动的月光。
随扈认得那柄剑,肝胆为之一寒。贵霜王储的眼神却堪称是温柔的,在这温柔之中,蕴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哀伤。
“盯着。”塔木兀尔淡淡吩咐。
“殿下……”
“他尝过优昙婆罗的厉害,不会不写的——人在绝境之中,只会惦念着心之所系。可在这伽蓝香里,凡是记得越清晰的,忘却得,也越快。”
*
雨还在下,宵寒袭肘,像是要蚀进人的魂魄里。
万蚁噬骨,只是戒断反应的开始。魏殳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吐息是滚烫的,手指却冰得吓人。
他用力咬破舌尖,于麻木之中,勉强尝到一点血腥味。魏殳伸出手去,在地上一点点地摸索。黯淡的天光,照出三尺开外的鹅毛笔,他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指尖才堪堪搭上鹅毛的一角。
触物,无知觉。
手指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有冰冷的汗珠,从手背滚落。
那是一双握剑的手。如今却连这么轻软的一片羽毛,都握持不住,几次三番滚落开去。笔杆滑落,发出骨碌碌的钝响,嘲讽也似,挫着他的耳骨,魏殳面色一冷,不耐起来,指尖蜷起,将羽管用力一攥。
锋利的笔尖,往臂上狠狠一刺,疼痛教他清醒。
巨大的渠图铺展在地,呈现出他熟悉的上京城。
修长的手指不住颤抖,顺着图上塔木兀尔留下的印迹,一寸寸慢慢划过。数百座孤零零的望火楼,拱卫着偌大的上京,车棋接二连三倒仆下来,滚落在湿婆鼓上。
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
魏殳呆怔片刻,瞳仁剧颤起来。
手指所过之处,连缀成上京最脆弱的心脉。
在贵霜教义中,那咤罗阇击鼓业舞,势必将以劫火灭世——贵霜以火为尊,可若这倾盆大雨旬月不休,经文中赞颂的所谓“天火”,又指的是什么呢?
一个浪头打在船艄,小船猛一颠簸,舱底的恰图兰卡的棋子,骨碌碌地滚远。
暴雨,涨水,泄闸。
魏殳陡然醒悟过来,目光凝定在京城东南的金明池上。
——九月廿八,是庆贺大虞开国圣祖皇帝诞辰的先圣节,素有金池夺标的庆典。先圣节当日,京城万人空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布衣黔首,都将云集城外金明池畔。
那咤罗阇在龛中泛着微光,手中沙漏状的湿婆鼓,慢慢扭曲、变形,映着脐上娟妍的莲花,仿佛在发出唵唵的轻响。
一种可怖的猜测,无端浮上心头。
魏殳的呼吸都发起颤来,发了疯一般往怀中胡乱摸索,终于摸出一沓被揉皱的黄纸。黄纸早被血水与江水溻湿,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在夹页中迅速书写起来。
“——颍川州桥近永济渠南下闸十里”
魏殳写得极快,一瞬十行,一页写罢,才陡然发现前面写就的文字早已随水迹洇开,笔画乱棘一般,字句辨无可辨了。
——下闸十里。
……什么十里?
十里……十……
魏殳呆愣愣地望着,猛地捏紧笔杆,无端惊怖起来——之前写过的东西,好像,不甚清晰了。
他不记得过城西桥是三更还是四更,不记得来时小船经过多少个闸口,不记得渠图之上,究竟应当标注哪一坊的望火楼。
他极缓慢地侧过头。
七零八落的棋子跌在地上,塔木兀尔留下的棋局,已无迹可寻。
唯有那咤罗阇的神像,还在龛中朝他微笑。
——是“癫骨”。
魏殳眉心一蹙,蓦地咳出一口血来。他神情淡漠,指尖用力,将方才写罢的纸页揉碎了,和着血沫一点点吞了下去。
舱外如梦一样,遥遥传来对岸胡人的驼铃声。
——船舱之外,应是春明坊。
*
火星忽地亮了一瞬,小银炉里最后一点线香,也碎落了。
塔木兀尔蓦地起身,不等仆从打开闩锁,一掌将舱门震开。魏殳蜷在舱角,一动未动,塔木兀尔心下一惊,三两步冲上前去,轻轻撩开魏殳的额发。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他几乎被熬脱了相,衣衫汗透,浑如从水里捞起一般。
“笔呢。”塔木兀尔问。
魏殳不答,抬眸望着他,紧锁的牙关,还在打着颤。塔木兀尔皱起眉来,一瞬扣紧魏殳的右手,魏殳侧身一避,下意识往墙面一遮。
“掌灯。”
他本是强弩之末,这点破绽,根本逃不开塔木兀尔的眼睛。明亮的烛光映出魏殳苍白无力的手指,木刺扎入指甲缝,鲜血将凝未凝,几近凄厉了。
塔木兀尔心头一跳,将灯盏举高,果然看见魏殳身后的舱墙上,满是凌乱的刻痕。
他伸出手来,顺着舱板的木纹细细摸索,忽然恍悟一般,笑道:“……苏州码子?”
刻在墙面上的,既非东州文字,亦非粟特文字,而是一种唯有江南商船上才会用到的暗码算筹。字迹潦草混乱,几近崩溃,塔木兀尔叹道:
“真聪明啊。”
他召来一名随扈,把墙上的东西拓下:“塔宝,去找个江南来的商船。”
白纸拓下的字迹,血痕未凝,被那名唤“塔宝”的随扈小心卷起,敛在匣中。
魏殳目送那一尾轻舟,朝春明坊码头驶去,忽然如释重负一般,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病容苍白,一双墨眸却如寒星一般,目光潋滟,漂亮得教人不敢逼视,可那笑意未尽,魏殳微一抿唇,忽地开始咳血。
塔木兀尔蓦地皱起眉来,陡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抬起手,拭去魏殳唇边的血迹,在鼻下一嗅。
一阵诡谲冷淡的香气,从淡淡的血腥气里晕开。塔木兀尔脸色遽变,目光如鹰一般,锁在敏罕那颜身上:“你对他用了‘癫骨’?!”
敏罕那颜从不敢忤逆王储的命令,此刻却豁出一切般,单膝跪下,嘶声道:“殿下难道忘了吗!当年魏檀兵败居延海,我王好意招安,却被魏檀重创,心肺之伤,至今未愈——云中魏氏,从来都是养不熟的狼!您——”
弯刀锵然出鞘,将敏罕那颜未竟的话语封在咽喉中。一刀毙命,杀伐果决,敏罕那颜眼珠突出,不可置信地瞪视着王储殿下的背影,缓缓倒下。
“魏昭……”
塔木兀尔手背青筋绽出,死死扼住魏殳的手腕,掌心那点孱弱的脉搏,微微跳动起来,就好像那些流散的生气,能回来一般。
猩红的珊瑚坠,衬得魏殳面色格外苍白,塔木兀尔弯下腰,一枚狼牙吊坠,不经意间从他领口滑落出来。
——那是一枚幼狼的犬齿,小小的,已显出日后的桀骜和峥嵘来。皮绳佩得很旧了,与贵霜王储一身华服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不屑居恩,一个不甘低头。
昔日种种,都在伽蓝香里被淡忘了。二人只字不提,十多年前龙泉猎场大雪天里,那头被从铡刀下抱走的,懵懂年幼的雪狼。
“……你输了。”魏殳道。
嗒的一声,一枚染血的棋子,落在恰图兰卡的棋枰上。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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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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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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