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天缘时身侧无人,遇糟心事时,总要无端碰上几位相熟之人,于是窘迫一时不知比先前高出多少。
叶翟嘴皮功夫不见得高,可今日早早出门,替自家夫人收回内里烛火燃尽灯笼时,正巧同走出门外的云仲撞到一处,见云仲眉眼躲闪,又是瞧见空出枚剑鞘,另外一鞘里插着柄铁尺,迟疑半晌不知言,最后却还是不曾忍住笑意,朝满脸尴尬羞愤的云仲放声长笑,半点面子不留。
身旁水月很是无奈,戳戳叶翟腰间瞪过一眼后者,意思倒也明了,幸灾乐祸总不属好举动,更何况两人交情摆到眼前,又是前辈之于后辈,如何都不应当如此嘲弄才对。早在还未踏足此界时,两人同游共住的时辰,叶翟就时常提起那位曾登白毫山山门的小少年,很好的剑术,很好的心性,且是很好的脾性,起码同自己相当合得来,不想仍有相见之时。
纵使叶翟一向称得上乖巧二字,水月指东,叶翟总不敢往西看上两眼,搁在寻常人家都无几个汉子乐意受管,不过落在这位身上,甘之如饴,长此以往,连性情本就颇为强硬骄横的水月都是有些拉不下面皮来,眼下瞧见叶翟连忙将笑意收去,踮起脚来,恨铁不成钢伸出一指点到后者脑门上。
“旁人家中历来是男子主事管家,怎么轮到你这,倒如同是凭顶好看容貌混饭的白面郎君,叫旁人瞧去,多丢面子。”
叶翟也不急也不恼,抬手抹去女子脸颊上一处絮绒,相当自然地替女子收回灯笼,自言自语似笑道,“为夫可是替媳妇管家许多年,那白毫山数百年春秋,早就看得腻味,半点好处都未曾敢向夫人讨,而今好容易再相见,无论如何都不乐意将心思放在别处,四时风光虽好,好不过佳人点唇角,哪怕只是看,到底心满意足。”
水月犹豫一瞬,所以长街之上,两道身形靠得极近,而后才缓缓分开。
叶翟满脸涨红,却不像是羞赧,反倒很是受用将另半张脸凑将上去。
“劳烦夫人一碗水端平。”
周遭街坊邻里,大多都同云仲相熟,也尽是知晓这一对模样皆是上上的眷侣,向来是不顾所谓矜持,但因两人皆是好相处的脾气秉性,又时常行善,当然也就是将两眼眯缝起来,装成不曾瞧见,暗地里头,却是笑这两位岁数不大的男女,的确是好胆量。
云仲过江时,又搭那位老汉的小舟。
今日日头谄媚,毫不吝啬秋光,洋洋洒洒挥墨落在蜿蜒远山,连绵渡口,就连已显出寒凉意味的江水,此时经无边无尽暖色秋光笼罩之下,亦是显得鲜活许多,粼粼波光腾云上,江畔山间,也许是人家炊烟挽留,或是无穷水汽牵连,处处能见秋光留痕。
摇头晃脑的老汉显然早起饮过两口滋味不强,酒劲不见小的烈酒,渡江时多绕行一段路途,悠哉吼上几声此间独有腔调,本该苍凉怆然,而今听来豪迈劲头却是稳立上风。
腰间仅是悬挂着一枚铁尺的云仲合眼。
近几日以来,赵梓阳兜兜转转,在夏松边关之外足足冲杀近乎一整个来回,数度险些殒命,好在是凭最后半口气还在的时节杀出重围,逼不得已时,则是要将温养多日的内气施展些许,这才堪堪不曾教旁人掌中刀摘了脑袋,连日左冲右突,莫说筋骨震响,仿若铜铁锈穿,而今连血水外流的时节,都是有气无力。
困兽犹斗强弩之末,叠到一处,便是险象环生,虽再没遇上甚襄阳的修行人,但迟迟不曾进夏松境内,任金山银山似的内气,同样苦撑不能。
李扶安很久前就已是为替赵梓阳断后,将所剩内气一柄祭出,同追敌一并赴死,硬生生以这条半死不活的性命,换过伏兵百十,仅剩赵梓阳一人驾车,于边关大漠里穿行,马匹肋骨清瘦,喘息愈厚,但仍不曾进夏松一步。
因为身后车帐当中,躺着自家的小师弟,如今还未醒。
正当电光火石的一瞬息,盘坐在竹筏小舟里的云仲眉头紧皱,如是瞧见人世一角,虽瞬息闪灭,无端却觉得很是真切。尽管先前四君曾明言,人间一载,天上一日,兴许在此界中月余,外头不过两三日,可方才恍然所见,无论云仲如何自行规劝,却还觉得很是真切,没准因种种掣肘忌惮,自家那位三师兄,而今还未入夏松。xfanjia.com
毕竟与南公山中人的举动相比,赵梓阳如此行事,真算不得荒谬。
不怎么认字的老汉,不晓得是因贪杯几盏,还是从来便活的明白,从竹筏小舟后头拎起渔网的时节匆匆一瞥,就将云仲神情看了个分明通透,默默抛过两网,连条小鱼也不曾有,突然就开了口。
老汉说你瞧,眼光真是未必要放那么长远,你在竹筏上,心思也就放在竹筏上便好,看眼前水波两分左右,看大好秋光落梢头,光在人间周围落脚的地方,穿过层云,不知怎的就遭世上的烟火气扯了衣袖,从此不再当神仙,只图巴适舒坦,索性就随炊烟尘埃,再不乐意回到天上去,何等快意自然。
的确同老汉说的那样。
这条以世外为源头,以世外为入海地的大江,上头皆是烟火气尘世气。
除粼粼波光,无处不显的秋色之外,江上已然忙碌过整个清晨,光起脊梁的汉子,一回又一回朝江心当中撇去,与老汉无异,大多也不曾捞取来什么鱼儿,不过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笑骂着两句口音调门很是古怪的语句,又是青筋暴起拽回网来,往复朝江水中抛去。
于是云仲又将两眼睁开,重新去听周遭风声秋声,渔夫号子声,竹筏划过江水声,重新去看远山,看近水,看天外。
所以今天山崖上的剑气,比往日更为壮阔。
独臂剑客从来不曾见过神情始终淡然,甚至有些很有些佛性的云仲,递出过如此凶狂的剑气,手中握的竟只是一柄全然看不出剑形的铁尺,无锋芒也无甚分量,但就是这么柄无锋剑,将独臂剑客牢牢摁到身后山壁上去,竟然半步也没前逼。
最令独臂剑客觉得荒唐的,是云仲从始至终,也不曾展现出什么旁门手段,而仅仅是犹如天河决堤的汹涌剑气,就已然使得自己难以撄锋,山崖中还有许多不知名讳的高手,皆是被这等剑气惊住,甚至有不少都探出头来,迎着丝丝缕缕散逸剑气,朝此处看来,只看到无端被云仲死死摁在下风的自己。
忒跌架子了些。
远山之上,西岭君睁眼,随后却又闭上眼,好像根本不在意胜负如何,同身旁的北阴君一般无二,神情淡漠。
“忘却了是谁人所定的规矩,言说是剑啸剑气,剑芒剑罡,逐次递增才可明悟剑道,最顶上的一重,才是剑意,当年那堪称混世魔王的疯癫小子,剑道这五关过得潇洒写意,任谁人看去,都不会弱于同境之人,而今这位后生,却让我等都开了眼界,唯修剑气剑意,剑芒剑罡丝毫未曾入道,还真让他修成了剑意,同样不弱于人。”
自东檐君昨日讨鳞归来,南阳君神情也终究是再无多少波澜,听闻两人纷纷出言,只浅浅点头。
“理是不假,但怎么说跟脚都不牢固,万丈玉楼平地起,这等悬空楼,不见得真能讨巧,往后还是要多传上几手剑芒剑罡的路数法门,正好补全疏漏。”
许久未曾露面的北阴君佝偻身形,不轻不重看过眼南阳君,“听说当初,南阳君曾很是有些看不上这后生的天资,一来上苍所赐的经络冗杂,二来就是修为迟迟不能进,如今且当回事后神仙,再问一句,云仲天资,可曾低过谁人?”
“修为境界上,人人可压他,但剑道上,还行。”
南阳君轻描淡写,就将这话轻飘飘挡下,回头起身看过正很是心满意足饮茶的东檐君一眼,抬手抽袖,拍拍后者肩头,飘然离去。
正饮茶的东檐君座椅轰然垮塌,茶水泼了满身,险些将眉头扭成个瘸腿的川字,狐疑看向四周。
西岭君目不斜视。
“他是怨你为何早早就将这方小界补全,以至于如今亲眼看见这后生壮阔剑气,斗牛剑意,笑都笑不畅快。”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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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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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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