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醒来时,这个冬季的冷似乎已经穿山越水地刮过来了,我啃了个饼囊裹腹,又给了身旁的范闲一个。
他准备前往抱月楼了,他说那里的东家极其神秘,每次去那里前后两条街都会被清掉,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所以今日见那人只能一次成功,不然就会打草惊蛇,横生枝节。
我觉得这描述越听越熟悉,而且滕家母子既然在抱月楼,那很显然就是为了引范闲过去而做的局,对方肯定有所准备,我有些担心范闲,如今他一来不方便暴露身份,二来请不了外援,做事难免会束手束脚,我道:“这抱月楼背后若真是李承泽,这东家好像也无关紧要。”
我告诉他,抱月楼的管事袁梦就是李弘成的情人,之前他相当迷恋她,范闲却有些不解:“若真是如此,不觉得反倒太过刻意了吗?你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靖王世子又和二皇子关系好,若是我,肯定要安排一个毫无瓜葛的人,才不会落下话柄。”
我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一时间也有些奇怪。
“所以还得去会会这东家。”范闲说:“他或许知道得更多些。”
“那我就去找李弘成好了。”我捧着脸颊说:“这事他兴许也知道。”
听罢,少年人起身,将自己的雨笠放在我的头顶上,帮我系好结,他的表情淡淡的,垂下的眼睛在清晨的阳光里明晦不定。
我们一起离开醉仙居的时候,远远望见流晶河畔的好些青楼门前都陆陆续续地起轿,那是夜宿青楼的男人们终于准备打道回府了。
四周很安静,鸟鸣都比平日里静了些,我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司理理时,这流晶河畔是多么热闹,那一夜的湖水映着天上五颜六色的烟火,船舫拨开粼粼的水光,所有人都为司理理慕名而来。
我忍不住又望了望自己昨日栖身的这幢破败寂静的醉仙居,心想在这京都里,甭管曾经多么风光,甭管司理理当初名气有多大,倒了一座醉仙居对那群爱弄风月的男人来说好像永远都无关痛痒,总是会有另一座抱月楼坐地而起。
我同范闲回到街巷里,七转八拐的,我在街头巷尾里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生怕被人发现,范闲仗着自己会武,反倒自在些,还问我:“你昨天就是这样去到醉仙居的?”
“是呀。”我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扯谎:“也有王大人的帮助。”
“我已经同陈萍萍打过招呼了,你不用这么害怕。”他又同我这样说,我懒得理他,他笑笑不反驳我了,最后,我在他的帮助下攀过了靖王府的后院,偷偷找到了府里还在睡觉的李弘成。
屋里静悄悄的,昨夜的烛火尚未烧尽,淌下的蜡泪凝结在灯杵上,我掀开幔帐,看到李弘成盖着棉被睡得熟,没忍住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脸,压低声音唤他:“醒醒!醒醒!李弘成!”
他悠悠转醒,皱紧的眉眼上堆积着一种被人吵醒的痛苦与不快,他努力睁开眼睛,还很懵,见到我的时候,迷迷糊糊了两秒钟,待到彻底看清我的脸时,脸色一白,一懵,立马像见了鬼一样惊慌失色地爬起来:“朝阳?!”
“嘘!小点声!我是偷偷来找你的!”我马上捂住他的嘴。
他瞪圆眼,震惊的情绪还没有从眼底褪去,但还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待我确认他冷静一点了后,我才放开他,他立马就火急火燎地问我:“你没事吧?!你之前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这几个月上哪去了?!你那护卫呢!他带你回来的?!”
说着说着,他从榻上站起来,随意将衣饰穿好,也不追问了,震惊之余,眼眶似乎红了些,然后声音慢慢低下去,他似是吸了两下鼻子,等了一会,脸上才渐渐绽放出狂热的高兴来。
他根本没听进我什么话,就拉着我左看看,右看看,道:“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没事!我太担心你了!你这、这离京也几个月了,感觉都瘦了……我得赶紧……”
说罢,他就想冲出去叫人,但我拉住了他,还祭出匕首,架他脖子上,压着他,冷冷地说:“先不准声张出去,你到底知不知情?”
“什么知不知情?”他脸上的欢喜褪了一半,脸色在我贴近的冷凉的刀身中变得有些苍白,微微弯下了身子:“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先把刀挪开……”
“不挪,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微微眯眼,冷冷地打量他的神色,试图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你知道李承泽昨日给我家送了副棺材吗?”
“知、知道。”他点了点头,尽量保持平日的冷静回答我,末了,他似乎在确认什么,对我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的,好像想想盯出什么来。
他好像这个时候才开始思考我是怎么潜进这偌大的靖王府的,他家这墙从以前我就觉得砌得老高老高了,饶是我这种爬墙攀树惯了的一个人也爬不进来,但我没告诉他是范闲帮我溜进来的,他也没有立马追问,而是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也觉得二殿下送棺材此举相当无理冒犯,你若知道,必定气炸了,所以我还特意去了一趟他府中劝他……”
“那不算冒犯。”我说:“若是我这几天真死了,他那棺材也算物有所值了,我还得谢谢他省了我家给我买棺材的钱。”
“何出此言?!”他狠狠吓了一跳。
我说:“昨日他搞那一出,鉴查院如今全力搜查我。”
他却惊道:“你从几月前遇害,至今杳无音信,又不见尸首,找到你才是好事啊,鉴查院对你那个案子搁置太久,早就引起你爹不满,他现在终于可以……”
我说:“那你给我编一个我现在能合理出现在京都的理由。”
他动了动嘴角,终于从我的反应中意识到什么,竟冷静了下来,道:“朝阳,你冷静点,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很冷静。”我随口胡谄地吓唬他:“我现在正被追杀,如果被人发现,就死定了。”
“谁追杀你?”他惊讶地追问我。
我一眯眼,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说是二殿下,你信吗?”
“等、等下。”他竟也不怕我那匕首,像弹跳起来似的,直起身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你现在可以去告诉他我在这里。”我说。
他一愣,动了动嘴角,迟疑了一秒,也没问为什么,而是说:“既然你说现在不能被人发现,那我自然不会去说。”
闻言,我安静了几秒,在确认他真的相当诚挚,也冷静了许多后才收回了刀,慢悠悠地走到桌旁坐下。
我原以为他至少会生气一下,谁刚睡醒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不生气呢,谁知他没有,而是跟了过来,坐我旁边,好像我只是同以前一样,喜欢恶作剧捉弄他一样,红着眼睛,压着情绪,慢声细语地问我:“你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晚点再同你说。”我看了他一眼,终是无法对他冷言冷语,道:“你知道抱月楼吗?这抱月楼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一愣,红红的眼睛一滞,然后避开了些,顺着我的话答:“我确实知道抱月楼,但它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蹙了一下眉,听得眼皮直跳,低下头,不想看他了,嘴上说:“还装呢,里边的管事是袁梦,不就是你之前的相好?抱月楼逼良为娼,私自贩卖人口,昨天傍晚还闹人命,哪一桩不是触犯庆律的重罪?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那个袁梦在那,你如今撇得清关系吗?”
这些事我其实都是昨夜听范闲说的,他告诉我,说这抱月楼不仅逼良为娼,还私自贩卖人口,昨天傍晚甚至闹了人命,但是竟也只是草草了案。www.xfanjia.com
我听得心惊胆寒,心想这抱月楼不比流晶河畔的青楼,好歹位于大街大道,周围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看着,这青天白日竟能干这事,官府竟也不管,可见背后之人确实权势滔天。
范闲说,昨日傍晚死的人姓金,是个卖菜的老头,与自己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但是阴差阳错被卖进了抱月楼,他本想进抱月楼见自己的女儿一面,最终却被砍死在了抱月楼门口,那青天白日下的血溅在灰白的石板路上,被一盆冷水草草一冲,就没了踪迹,好似比石板缝里的草芥都不如。
他说那话的时候,脸颊贴着我的手,眼睛望着朦胧的雨幕,安静地问我,是不是自己害的?
我说怎么会呢?
他说怎么不是呢?他说是自己帮那名卖菜农取得了进抱月楼的资格,若是他当时没进去,兴许就不会死在那一天。
他说抱月楼若真是李承泽做的局,那也是为他做的局,为此平白搭上了那个卖菜农的命,还有那么多姑娘家的未来。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告诉他,这京都能开得起来的青楼,哪一家不是背后有人,可能是官场上的大腕,甚至是圣上默许,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有一个抱月楼,也会有什么抱日楼,就像醉仙居倒了,又建起一座抱月楼一样,这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错。
但是范闲比我聪明得多,我知道的他又怎会想不到。
我自己这样说,心里却能明白他的感受。
这会,我对李弘成说:“只要官府稍稍一查,就能知道袁梦和你的关系,抱月楼干的那些事你能不知道?流晶河畔都在说抱月楼逼良为娼,没传到你的耳朵里?”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完全没想到我一回来见他谈的竟是这等事,他根本来不及同我寒喧,也来不及询问我这些时间发生的事,只能道:“袁梦在那当管事我确实不知,我也已经好一阵没见她了。”
我说:“那你干脆来个不破不立算了,去自证清白,亲手把袁梦送进衙门。”
我这话到底带着一半试探的成分在的,他却是迟疑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很喜欢她?”
“这和我喜不喜欢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倾过身子来,凝重而认真地同我道:“若真如你所说,这抱月楼逼良为娼,私自贩卖人口,还闹人命,那一个袁梦又能顶得了什么罪?到底只是个管事,所有的事都是抱月楼真正的东家默许的,若不斗倒东家,一个袁梦走了,又来第二个袁梦,都一样。”
“那抱月楼的东家到底是谁?”我问。
李弘成说:“这抱月楼东家很神秘,我也不知道。”
“我想知道这抱月楼的东家是谁。”我叹了一口气,说:“今日那东家会去那……”
“朝阳。”李弘成突兀地打断了我,他的语气难得那么深沉,我望向他时,他却是颇有些忧郁晦暗地盯着我:“这抱月楼的事既然这么复杂,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
“抱月楼被买卖的人都是姑娘家,我以前也去过好多次青楼。”我打断他,捧着脸颊,空白地说:“好奇,无聊,觉得好玩,青楼里的姐姐真真热情,会陪我玩,陪我聊天,以前觉得她们比那些离我远远的世家千金好多了……我老是劝你不要去,自己却也去过好些回……确实也不单单是一个人的错,我已经比她们幸运很多。”
李弘成不知道我为何突然说这些,还在那劝我:“如今你该考虑的是你自己,既然已经平安回到京都了,你就先呆在我这,你既然不想被发现,那晚点我再偷偷送你回家。”
我没听他的:“我不呆你这。”
我起身,他却突然用力拉住我,压着声音问我要去哪里,让我不要乱跑。
在我的印象中,李弘成这人是出了名的没脾气,在我们三个人中,他是那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从小到大几乎什么事都顺着我,这回语气却是难得的强硬。
我一愣,下意识回头想看他的表情,结果只听得哐当一声,他放开了我的手,直接栽倒在地晕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手刀劈晕了他的范闲,这家伙带我进来后就一直躲在房梁上,这会劈晕了个靖王世子,竟直接拉过我的手,就要走了:“走。”
“你干嘛呀?”我问他。
“你既说不呆在这,不就是想和我走吗?”他头也不回道。
我没反驳,而是道:“我是问你干嘛打晕他?”
“让他多睡会。”范闲笑道,直接抱起我,像来时那样,带我悄无声息翻过了靖王府的院墙。
路上,我问他是不是要带我一起去抱月楼。
他说是,我便问他,自己会不会拖后腿。
他说怎么会?倒不如说,你现在跟着我,反倒对你更危险一点。
顿了顿,他又说:“但或许是我自己有私心,在北齐找到你后,每天都能看见你倒还没那种感觉,但现在只要不见你,又想到没顾兄在身边,我就开始不自在。”
我一愣,嘟囔道:“你这是病,得治。”
“是是是。”他竟也没反驳,反倒轻快地笑着,附和我:“应该就是ptsd。”
“……什么劈、劈踢唉斯低?”我奇怪地抬眼,笠沿下的眼睛圆溜溜地瞅他,他一时也解释不清,他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不想呆在靖王府。
我说,这不晚点还要和你出城吗?
“可是接下来若是被发现同我一起,你或许更危险。”他说。
我抬手在眼前比了两个圈,滤去多余的背景,只看着他一个人,朝他笑道:“只要我不会连累你,我就不怕和你在一起会危险,一个人躲着多寂寞啊。”
他被我逗笑了,没有拒绝我,末了,竟还有心思嘱咐我这脖子上的伤得再涂得勤快些,已经快要脱痂了。
我却问他王启年呢,他说王启年有别的安排。
说罢,他很快便带我一起去了抱月楼。
只带我一个人潜进去的过程很顺利,范闲身手好,没有惊扰里边的护卫,我同他藏在二楼一间无人的厢房里。
抱月楼白天的人比普通的青楼少得多,所以显得很安静,除了特殊的入席资格外,大概也有今日东家要来有关,那下边比起常听见的歌乐外,更多的是兵刃晃得铿锵响的护卫在巡视。
我们听往来的脚步声都往隔壁的厢房去了,那里陆陆续续送了很多水果和吃食,还有一个女人扯着尖细轻柔的调子在反复嘱咐:“等会东家要来,你们这些吃的都给弄仔细些,那里,摆过去一点,不行,这叠糕点看起来有点不新鲜了!快换掉!还有这些水果也是,没看到这颗都有些烂了吗?赶紧换掉!要是东家怪罪起来,你们一个个的就给我走着瞧!”
在这抱月楼里,能这样颐指气使的也只有管事的袁梦了吧,说起这个袁梦,我其实以前见过两面,如今从花魁变成了管事,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现在看来,等会接待那东家的地方就是隔壁的厢房,袁梦火急火燎地走下楼去安排姑娘上来,范闲便趁机潜进了那屋里去。
我则是在这间厢房里左看看右看看,寻找能藏身的地方,不过看来看去,这厢房更像是雅间,没有床榻,除了茶几圆桌屏风外,也只有一座可供人小憇的贵妃椅,但都是上好的东西,卖出去都要值不少钱。
这抱月楼开起来,应是要不少钱的。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楼下的院子里热闹起来了,今日的日光很不错,不过分强烈,也不黯淡,我悄悄走到窗边看,这厢房靠院子,从这里望出去,能一眼看到院子和通往大门的亭廊,我见抱月楼的女子像争相斗艳的花朵一般,旋着裙裾涌向来人走来的方向,她们拥簇着来者,热情娇笑道:“欢迎大东家!这边!这边!”
我小心翼翼地扒窗望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惊呆了,因为那被拥簇在人群中的所谓神秘的东家,竟然是范思辙。
只见那白白胖胖的小少年着蓝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圈尾指粗的金项圈,在推推搡搡间被抱月楼的姑娘们拥簇着送上了这二楼。
我听他们进了隔壁的厢房,这里听不清里边说了啥,只知道一阵错落的脚步声相继响起,姑娘们从房里陆陆续续地踱出来,离开,下楼去,然后就没了动静。
我本还不愿意相信这抱月楼的东家是范思辙的,但没一会儿,隔壁就响起了那小子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好咧,东家真是他了。
估计范闲这会气得在动家法了,谁家哥哥能忍受弟弟开这样的青楼啊?估计得气坏了,不把腿打断都算好了。
我听那杀猪一般的惨叫响彻院子,楼下人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我正担心范闲打得太狠了把人都引上来了,那被打的范家小少爷就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噔噔噔地,愤怒地大喊着让人上去打人。
相比范思辙的恼羞成怒,那隔壁厢房倏然安静下来反叫我更加不安,我偷偷打开门,对面就是范闲所在那屋,我探头,见廊上左右都没人,这才大着胆子钻进去。
结果一进去,看见范闲坐那桌案旁,低着头,自己按着手腕上的脉,神色苍白得很,竟也没去管那大开的侧门,明显不对劲。
我赶紧悄声把那门关了,然后到他旁边去,火急火燎地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他下意识想笑,眼睛染着水光,亮亮的,却并不轻松,让我想到了他昨晚的样子,与此同时,他好像想说什么,但胸口却是起伏两下后,嘴里倏然吐出了一口红血来。
“!!”这下我真被他吓到了,他那血直接吐在了地板上,艳红黏稠的一滩,血花溅得老远,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咳,我又回想起他之前在我怀中被血染红的情景。
这次他是真吐血了,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握住了我的手,不紧不慢地捏了捏,表示没什么事。
我无端安心了些。
但他今日的衣裳是红里打底、藏蓝为面的颜色,那残留的血竟比那衣裳的里红还要深,染红了他的嘴角。
血珠一滴滴往下坠落,他的脸色异常地苍白,表情却很平静,另一只手也只是不甚在意地拭去了那些血色,又将嘴里残余的血都吐掉。
重新跑上楼来的范思辙正好撞见这一幕,也吓了一跳,好在他没有真叫护卫上来,甚至赶紧将门给关了,才结结巴巴道:“不是?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吐血了?!你打得我还有你吐血的道理?!还有你——你你你你——你不是顾家那……不是,今天本少爷我当真是见鬼了……”
但是范闲没有理范思辙,而是对我说:“没事……这真气出岔子,刚打范思辙的时候一急,又乱了。”
“这真气紊乱还会吐血呀?”我着急忙慌地问他:“那、那要怎么……”
他又道:“别担心,不碍事,吐出来反倒顺畅许多。”
“……不是,你们关心一下我行不行?”范思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们了,我眨了一下发热的眼睛一看,那孩子流着两管鼻血,鼻青脸肿的,右眼甚至乌了一大片。
范闲却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叫人上来打我吗?”
范思辙虽惊疑我为何也在这里,这会却什么也不敢问,他被自家兄长那一眼瞅得发怵,伫在那局促地抓了抓手,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把多余的话咽下,支支吾吾道:“你刚才说,我要是叫人上来,你就死定了,是真的吗?”
“真的。”范闲说。
“那我算救你一命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可别再打我了。”
范闲闭了闭眼,懒得与他纠扯,语气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滕家母子是你抓的?”
“什么?谁?”范思辙有些懵。
他这态度让少年人无端的火大,范闲猛地睁开眼,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上抬的眼角却非常凌厉:“滕梓荆遗孀。”
范思辙一听,有些懵,却有些怕范闲,但嘴上却气焰不减,一惯的少爷脾气:“我抓、抓哪儿?抓抱月楼来了?这不可能,老滕我也是认识的,跟我关系也不错呀,我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吗?!”
这回换我和范闲懵了,范闲问:“你不知道?”
范思辙说:“是谁跟你说她在我们这儿的?有证据吗?”
“有人看见了。”范闲道。
这小少爷立马便转身要下楼:“我问问去啊。”
“回来。”范闲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范思辙像是网住的鱼一样,立即不动了,他听到范闲在问:“逼良为娼的事你知道吗?”
“哪跟哪啊?!”范思辙这下直接气得瞪大了眼,伸长脖子来,忿忿不平道:“我们抱月楼是个风雅之地!”
“不是青楼吗?”我奇怪地问。
这司南伯的嫡子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像只河豚。
许是真的生气了,人一生气胆子也大,他走过来,竟同我们大声理论起来:“你们该不会以为抱月楼是青楼吧,你想啊,要是在京都开青楼,老牌的就那三五家,咱们再干根本就不新鲜!咱们刚入局,跟人抢生意,怎么抢?所以必须得另辟蹊径,况且退一万步讲,咱们老范家的孩子开青楼,传讲出去,爹不得打死我呀!”
范思辙说他这里的姑娘不是做皮肉生意的,一个个必须得是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甚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得精通,他甚至觉得以色娱人终为下乘,所以这里只卖艺不卖身,接待的也都是文人骚客。
我俩竟是被小少爷说懵了,这之前见他还是秋游那次呢,这会说起生意话来却是有条有理,但他甚至不知道昨天发生在抱月楼门口的命案,还认为是哪家对家趁他开门做生意不久造谣言来陷害他。
那卖菜农的死,我没亲眼目睹,但是我是信范闲说的,有关抱月楼的事,流晶河畔那边也一直在传,昨日那清倌儿凄凉的哭声我至今还记得呢,但这会那些竟和这大东家所说的是一点都对不上。
范闲倒也没有立刻相信他的说辞,而是很快理清思路,对范思辙说:“你等会去把方才在屋里的那个拿琵琶的女子叫来,让她亲口同你说说这抱月楼是什么地方。”
“那我现在就去。”范思辙立刻说,看样子也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范闲却道:“不用你亲自去,你刚才那动静那么大,等会自有人上来,你等会正常一点,说要听曲就行,别让人起疑。”
“你这打我打成这样还不让人起疑呢?!”他愤愤地乱叫,指了指自己的脸,又在范闲的瞪视中噤了声。
范闲既然这样说,那就得赶紧把地上这滩血处理了啊,这屋里的桌布纱帘什么的都不合适,圆桌下铺的毯子也不行,我赶紧拿袖子擦了擦,这衣袖上一下子就被染红了大片,范闲一愣,却是直接将我拉起,拥着我躲进了房门后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
没几秒钟,这大门就被打开了,来人左右看了看,就被范思辙平静地打断:“怎么了?”
“过来看看你伤如何了。”袁梦带笑的声音说。
范思辙说:“行了,并无大碍,不过我自己坐在这看账本实在有些无趣,我想听曲了,你把刚才那个个子高高的、弹琵琶的姑娘叫来,就她一个就行,本少爷我只爱听琵琶。”
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却有些担心那地上的血,刚才没来得及擦干净,要是被发现了就得靠范思辙自己圆谎了。
我这么想时,贴着范闲的胸口,无意间抬头,却见他嘴角上还有些溅上的血迹干涸了,没擦干净,便抬手,伸出指尖,给他拭了拭。
他一愣,下意识笑了笑。
窗台外遮阳的白纱飘了飘,日光在地板上蹁跹几度,没有蔓延到桌边来,只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睛。
好在那地板上剩下的血迹好像也干涸得快,散布在木板上时褐色的星星点点,倒也不显眼,袁梦并没有发现便将范思辙所说的姑娘叫上来了。
但是这袁梦好生警惕,竟还在门外偷听,被范闲发现后才让范思辙呵下去了。
袁梦走后,少年人立刻卸了力气,差点站不稳,歪在我身上,若非我扶着他,就栽地上去了。
范思辙赶紧过来帮我扶了一下,我们一起扶着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眉锋蹙得紧,可见身体不是很好受,但还是低着声,先同我们介绍对面的姑娘:“桑文,桑姑娘。”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个穿着一袭淡粉藕裙的年轻女子,生得相当漂亮,个子又高又苗条,正抱着一琵琶朝我们笑。
她和范闲显然认识,所以进来并没有不安之色,只是见他身体不适而有些紧张,范闲说:“这桑姑娘和王启年认识,就是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抱月楼的情报。”
对此,她点了点头表示招呼,末了,她除了有些茫然外,还有见到我时的惊讶。
我今天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这副表情了。
果不其然,桑文惊讶地问:“这、这是顾小姐吗?”
“是我,你认识我?”我问她。
“以前远远见过,这街上告示栏上现在还贴着您的画像呢。”她说。
“甭管什么顾小姐张小姐了!”
但范思辙火急火燎地打断我们,他奔到桑文身边,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来得着急慌乱:“问你个事啊,这抱月楼到底是什么所在啊?”
范思辙作为东家提出这个问题,在桑文听来那是相当莫名其妙,她甚至有些搞不懂这屋里如今闹的哪一出,只能带着一丝茫然,小心翼翼地看了我和范闲一眼。
范闲很平静,用眼神示意她如实回答,她才用谨慎的语气对自己的东家说:“……这自然,是青楼啊。”
范思辙一听,那叫一个不知所措,惊慌失色。
他的脸上惶然不安,带着几分面如死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能无语伦次道:“它怎么能是青楼呢?!”
偏巧范闲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传来:“你是东家,你不应该清楚吗?”
“哥,哥!”他立马又奔到范闲身边去,看得出来相当绝望:“这个我真不知情!这都是袁梦一个人操办的!我平时不来,只有查账的时候才来,平时我也不过问啊!”
听到这,范闲都忍不住无语地叹了口气。
如此听起来,范闲这傻弟弟,是被人当枪使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呢。
本着几分侥幸心理,范思辙又奔到桑文身边去,这次他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那桑姑娘,这个地逼良为娼是真的吗?”
桑文显然是个聪慧的人,这会可能已经弄清了几分情况,看起来便冷静了许多:“人就关在后院里,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哥!哥!”这次范思辙那是叫得情真意切,他看上去已经生无可恋,但还要时刻关注着范闲那凌厉的眼神,生怕自家兄长又给自己来几下:“哥!我一定给你严查!”
范闲却慢悠悠问他:“你是东家,你查,说得清楚吗?”
范府的小少爷这下有些崩溃了:“可是我是受害者啊,我也是被人骗了!”
少年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方才拭过血的指尖重重地点了点这摆满了水果糕点的圆桌,逆着窗台外的日光,冷冷道:“范思辙,能耐是了吧?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你的?你的产业?!”
我看范闲真的是气得不轻,怕他再动气过头又吐血了,便赶忙抱住他瘦削的身子,将他拦下,见此,范思辙也赶紧躲我身后来了,他凄凄切切道:“顾朝阳!朝阳!姐!我的姐!快劝劝他!”
范闲鹰鹫般犀利的目光追着他,最终消失在我仰头去看他的眼睛中。
这兄长正经教训起弟弟来竟是如此可怕,我没什么经验,只能劝道,像安抚一只气炸毛的猫科动物:“你弟弟看起来也是被骗了,你们坐下来好好说吧。”
闻言,范闲不动了,绷着冷脸几秒后才像一只呲牙的猫咪一样,又乖乖坐下来。
我也坐了下来,也招呼桑文过来坐,我们四个围着圆桌,范思辙隔着个我,听范闲又问:“说吧,在哪雇的这个袁梦?”
范思辙见他怒气消了大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乖乖地答:“她不是我雇的。”
“你不是东家吗?”范闲说。
“东家不止我一个。”范思辙说。
范闲一愣,安静了两秒,又平静地问:“还有谁?”
范思辙这会迟疑了,他没有立即说,而是对我说:“这、这人姐你也认识的。”
这个时候提到我,我觉得奇怪,但联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后,我平静又毫不客气地猜道:“怎么?是李承泽啊?”
“不是二殿下。”他立马反驳我,摆了摆手,说:“这和二殿下没什么关系,不对,好像是有点关系的,因为那二东家,喊我表哥。”
闻言,我一愣,心中瞬间有了个荒唐的答案,范闲却还没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颇有些惊讶地问:“表哥?这二东家喊你表哥?”
范思辙说:“他是我娘——我娘那边的亲戚。”
我立即失语地垂下眼睛。
“哪家的孩子?”耳边范闲平静的声音在问。
“皇家的。”
“!!”
如果说前面都还算风平浪静的话,那几个字无疑像巨大的石子砸下水面一样掀起巨浪。
果然。
我无语地低头,用手撑着额头。
偏巧范思辙还在说:“皇室子弟。”
我抬头瞅了一眼其余两人的反应,范闲的脸色可以说是冷若冰霜了,桑文则像受到了惊吓的松鼠一样,害怕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生怕再听到什么会被灭口的荒唐事。
范思辙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娘和宜贵嫔不是堂姐妹吗?所以宜贵嫔的儿子和我算是表兄弟,我大他一些。”
范闲冷硬的声音在问:“宜贵嫔的儿子?三皇子?”
“啊,我表弟。”范思辙好像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探头来对我说:“也是二殿下的亲弟弟,你曾经的小叔子。”
“我当然知道他是二殿下的弟弟。”我下意识笑了一下,无奈地苦笑,然后说:“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救命,还真是皇子开青楼!
三皇子李承平,那孩子才多大,上次见还没我高的家伙,这会说开青楼,说出去别人都不敢听。
但范思辙说他们都是瞒着娘亲干的这桩生意,只为在她们面前挣面子,平时也不管这里怎么经营的,都交给袁梦去打理了,只要每个月赚钱就行,完全没想到会捅这篓子。
我们还在讨论这些的时候,楼下又传来一阵热闹劲,范闲和范思辙凑过去窗台看了下,说是三皇子过来了,我一听都不敢过去看了,这傻小子。
没一会,那身着浅蓝长衫的孩子便挥着广袖踩着楼梯喊着表哥上来了,桑文不再适合呆在这,范思辙便让袁梦把她带了下去。
待到厢房里安静下来后,范思辙又赶紧关上了门,他拉着对方正想说什么,我便冒了出来,从背后笑着拍了一下那孩子单薄的肩:“嘿!三殿下!”
这次见,这孩子又长高了,小孩子,长身体快,几个月前还矮我一截呢,如今却比我还高了,看上去已经是个称得上青涩的少年了。
他转身望来,见到我时狠狠一惊:“朝阳姐!”
但我却是这样说:“不要这副表情,今日见过太多次了,眼泪收起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认识李家这些皇子十多年,最佩服他们的只有一点,就是他们控制情绪的能力如出一辙的好,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这会我这样说,这长相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少年立马像小狗一样,青涩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顶着他湿漉漉又惊喜的眼睛将他拉到桌边坐下,他没有先问我任何事,而是乖乖地听我柔声问他:“这抱月楼是你开的吗?”
“是我开的啊!”他忙不迭地点头,脸上慢慢晃开一个有些骄傲又带着些想要被夸奖的笑,看上去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然后他还抬手指了一旁的范思辙,说:“啊,还有我表哥!”
范思辙的表情很难看,简直生无可恋想遁地逃了,他现在一点都不希望这抱月楼是自己的了,三皇子贵为皇子,可能还好些,但他要是传回去了,那别说给娘亲长脸,不被打断腿都算好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听我好声好气地哄李承平:“那你是在哪里雇的这个袁梦啊?”
“袁梦?袁梦怎么了吗?”李承平一愣,有些奇怪地问我。
但不等我答,他眼一眯,秀气的脸狡黠地笑了起来,乌黑的眼睛亮眼睛地看着我,开心地说:“哦,我知道了,朝阳姐!你是不是也想一起干啊?我和表哥都是东家,你要来的话我完全可以让你当大东家,我不能经常出宫,但你和表哥可以,我们这生意做起来了,以后你也有钱!你看我姑姑之前掌管内库,女子赚钱管钱财,你也可以,这样就算以后不嫁人,也有钱可以一辈子吃喝玩乐!”
我笑着注视着这个我看着长大的皇子,抬手,然后摸了摸自己有些凌乱的鬓发,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本来还觉得范闲教训弟弟气过头了,现在自己心里却也有一团火开始剧烈地冒。
但李承平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眼睛亮亮的,好像还在期待地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
我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第一次觉得,这孩子的眼睛亮亮的时候,和范闲的有些相像。
但不等我再说什么,我就见躲在一旁的范闲静悄悄地走出来,踱到他身后,顶着我和范思辙惊愣的目光,又是一手刀飞快且毫不犹豫地劈在颈后打晕了他。
就此,李承平一身浅蓝衣杉的身子骨立刻软绵绵地歪倒在了桌上,还砸落了桌上的所有水果和糕点。
那些精巧的瓷盘器皿全都碎裂,稀稀落落地散在毯子上,我本来还怕这动静引起袁梦的注意,但比她先到来的是院子外一众突然涌进来了带刀侍卫。
范闲今日已经劈晕了两个人了,他这样做是因为又有客人到来了,只不过这次是等待已久的客人。
楼下抱月楼的人很快就都被控制住了,范思辙同范闲到窗台边,又是借着纱帘的掩护看着来者,但这次范思辙被吓得不轻:“怎么来了这么多带刀的人?二殿下上这儿干嘛来了?!”
我坐在桌旁,都懒得过去看,只听得李承泽那久违熟悉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乘着风,慢慢地从楼梯下由远及近地传来:“我提个醒,这楼前后左右都被围住了,哪里都去不了,更别想着翻窗上房了。”
对此,范闲平静地说:“开门吧,迎客。”
范思辙还没冷静下来,惊讶道:“你不是不能见人吗?!”
少年人负着手,藏蓝的身影慢慢地走到桌案旁的木椅上随意坐下,说:“一扇门可挡不住皇子,开门。”
“……”范思辙看上去简直要怀疑人生了,他怵那下边带刀的侍卫,但也怵自己的哥哥和即便到来的皇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本来只是想赚个钱却怎么摊上了这事,只得照办。
他甫一开门,我就见一身月白袍的青年迎了进来,同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二殿下。”范思辙恭敬地作了一楫就赶忙退到一边去了,我却没理他,就坐桌旁的椅子上,也没行礼,就当没看见他。
他也不恼,只是避开地方那些碎裂的瓷器和吃食走来,在他身后随之涌进来的,还有一个背着刀的黑衣刀客和一众带刀的侍卫,甚至还有王启年。
这厢房一时间变得有些拥挤,李承泽青隽般墨色的眼睛习惯性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就算在发现了范闲后神色也还是相当平静。
他走到我身旁来,指着晕倒在桌上的李承平,低头轻声问:“这是?”
我没回答,范思辙见我不理他,赶紧说:“困了吧,睡会。”
李承泽又指了指他乌青的右眼:“那这是?”
“驴踢的。”范思辙他这睁着眼睛忽悠的功夫和范闲一模一样,但李承泽根本不在意这些,所以也不追问了,他再次开口时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谈论等会要吃什么一样,对身后的黑衣刀客说:“把她带到隔壁去,这样我们才好说话些。”
他说这话时明明是同别人说的,眼睛却直直盯着范闲,范闲凌厉的目光微挑,迎了上去,却是笑了下,明晃晃的,道:“殿下这是说谁呢?你不得先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对此,李承泽也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小小的弧度,本能的一种反应,他瘦削的背脊微微弯下来,先是看了一眼我脖子上结的痂,然后伸手来,用修长葱白的指尖扯了扯我灰白袖上的一角,表情有些兴味地看了看我袖上干涸的一片血。
“不愿意。”我这样说后,扯过自己的袖子,抬起手又挽了一下耳边垂落的鬓发,也没看他,说:“别碰我。”
“别任性。”他低头,些许额发偏下来,用一种又轻又缓慢地语调说,对我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仿佛我只是像以前一样和他生闷气般寻常。
蜷起的指尖摊开,然后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桌子,他又低又慢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漠的笑意,伫立在我身旁的影子逆着窗台纱幔外的日光,歪歪斜斜的:“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范闲却是这样说,一身藏蓝衣裳的少年人抬着凌厉又晦涩的眼睛,身形往后懒淡淡地倚着桌案,苍白的脸却是冷若冰霜,似笑非笑:“不过是二殿下想在这里再杀我一次罢了。”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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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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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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