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还托举着汗巾,他将汗巾塞到陈王妃手中,那汗巾上,还冒着残存热气。
这热气似乎点醒了她。
陈王妃一个激灵。她突然伸手,用力掐向自己的大腿。疼痛袭来,她面上扭曲一片,但她的嘴角,却是怆然笑了起来。
“是你……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我是死了吗?我病死了,在地下,看到你了吗?……”
她又哭又笑。
那张保养良好,温柔妥帖的脸上,此刻狼藉斑斑,尽是浊重泪痕。
季汝低头,自嘲笑了一声。
半晌,他闭了闭眼,轻声开口:“母亲,这不是地府。你没有死,而我……也还活着。”
他声音很轻。
却如惊雷,炸在陈王妃耳边。
陈王妃呼吸急促。季汝抬起头来。她的儿子,她的真正血脉相连,十月怀胎的儿子,正用悲怆痛楚的眼神看着她。
他说:“我没有死,母亲是不是很惊讶?我逃到了陈地边缘,而后,为了求生,我去了萧迎之府上,做了他的门客。我知道,你惯来看不上萧迎之,也不会想到是他藏匿了我。他也不知晓我的身份,我就这样苟活着。但在前几日,我却听闻,有一个名叫张原的人……他说,他是您的亲生儿子,他和萧迎之一起入了陈王府,而后,我就再没听说过,您的踪迹。”
“萧迎之带张原入府,我大约能猜到他的野心。我心想,这样也很好,您不肯认我,那便看看认别人,是什么结局。我想过,要看着您一点点走上绝路,我甚至幻想着,要在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到您,看着您慢慢合上眼睛……”
他说到这里,话语顿住。
陈王妃泪眼斑驳,手抓着自己衣襟,哽咽难言。
季汝胸口起伏。半晌,他惨笑一声:“但我……还是输了。”
“我听人说,您病了。病得很重,甚至连下床都难。我在床上躺了好几晚,每夜,我都梦见您缠绵病榻,枯槁消瘦的模样。我心里很疼,很疼。母亲,您派人杀我的时候,那些夜晚,您也曾做过我横死山林的梦吗?那些梦里,您也曾有过心痛,有过后悔,有过钻心蚀骨的痛楚,有过对我一丝一毫的,怜悯吗?我反复想着这些问题,我或许,是想要求一个答案。我有萧迎之的令牌,是以,我进到院中。侍女外出打水,我跟在她身后,悄悄打晕了她,而后,换上她的斗篷……如此,我才能和您,见一面。”
他声音很低。
他看她的眸中,如有泪意。
陈王妃浑身都在颤抖。季汝看着她的眼,轻声问:“所以,母亲,您能告诉我,在那些您派刺客追杀我的时候……您晚上,也曾梦到过,我的,身影吗?”
“季汝……!”
陈王妃再受不住,用力捂住嘴唇,崩溃哭泣起来。
在这被层层看押的房中,外面,便是无尽死士。嚎啕也需是低声,陈王妃面色通红,她睫羽上,都是层层泪珠。季汝自嘲低笑一声,将那凉掉的汗巾,往她怀中又别了别。
“母亲擦擦泪吧。”
他轻声道:“儿子……大约已经知晓答案了。儿子没有别的,只是觉得遗憾。母亲是陈地的王妃,是陈地所有百姓的信仰。您每月都在城中开设粥棚,您每月,都会把热腾腾的粥,倒在每一个过来的百姓碗里。您对百姓尚且如此,可儿子,却从来没有喝过一口,您亲手递给我的粥。”
他声音很轻。
他慢慢站起身来。
陈王妃颤抖着仰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彷如突然发觉,眼前的儿子,原来已经长得这般高大。
是不逊于萧遥之,不逊于萧迎之的高大。
季汝低低笑了一声。他后退一步,对她跪下来,磕头,行了个大礼。他没有留力,额上很快,便是通红一片。他对她磕了三个头,而后,慢慢站起身来。
他用斗篷盖住面庞,而后后退着,要往外间离去。
“不要!”
陈王妃突然哆嗦着牙齿,低低喊出声。
季汝如若未闻,陈王妃再顾不得许多,她一把掀开身上被褥,竭尽全力,往季汝跑去。被褥掉在地上,绊住她的脚,她惊呼一声,就要摔在地上——
一双手。
接住了她。
那手宽厚温柔。她抬起头来,季汝的面容,带着悲悯和痛楚,在兜帽之下,正看着她。
他接住她了。
他护住了她,没有叫她受伤。
他将她扶到床边,替她把地上的被褥一一捡起。他深深看她一眼,就要离开,陈王妃忽然打了个激灵。
她骤然伸手,一把拉住季汝衣角。
季汝转过身来。
陈王妃再受不住。崩溃大哭。她埋着头,紧紧抱住眼前的儿子,彷如只要自己一松手,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她哽咽道:“母亲,母亲错了……母亲做过梦的。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是母亲的错,母亲后悔了……”
季汝心下冷寂一片。
他心中,如有片荒原。原本以为,听到后悔二字,那片荒原会被填满——
但而今,他闭上眼。
那处荒地,已然空空荡荡,寂寥着,杳无人息。
他深呼吸一口气,未再开口,缓缓伸手,回抱住陈王妃。
陈王府一角。
萧静姝临时院中。
今夜格外冷。外面无星无月,只有黑云压城。
萧静姝将一块新炭放入炭盆中。
窗户突然有些声响。
乍听之下,如若风吹动窗棂。萧静姝动作不变,轻轻拍下手中炭灰,站起身来。
“公子。”
韩兆满身风霜。
他才从窗户外翻进,身上的寒意,还未散透。
萧静姝微微点头。她道:“赵娥已经成事了?”
“是。”
韩兆应声:“且我已帮着季先生潜入陈王妃院内,他现下,已经扮作侍女进了内室,一切,都没有差池。”
“好。”
萧静姝微微笑了笑。
她坐下来。
方才外面下了点小雪。韩兆开窗之际,有一片雪花从外面卷入,落入她茶盏中。雪花早已融化,她的茶,也早已变得沁凉。
但正是越凉,才越能让人保持清醒。
从一开始,萧静姝进萧迎之府上,便是为了今日在做准备。她早便知晓,萧遥之和陈王妃已绑在一处,若是强逼,陈王妃几乎不可能松口,而即便她真迫于生死承认季汝,暗地之中,她都还是会帮着萧遥之行事。
因她知晓,若她真让萧遥之万劫不复,那她也会和他一起,跌入深渊。
这样,是不能真正除掉萧遥之的。
但若是离间,便不同了。
倘陈王妃发觉,要顺势任她去死的人,正是萧遥之,而如今,唯一对她还有母子之情,对她有不忍有怜悯的,只有季汝——
那到时,陈王妃自然,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且在选择之后,她无退路,也会竭尽全力帮助季汝,如此,陈地,才能够真真正正,成为被她萧静姝掌控的陈地。
她所图谋的,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回到长安,她还要将这满是心怀诡谲之人的陈地,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赵娥的易容泥土,是韩兆调配的。赵娥是季汝认识的人,陈王妃和萧遥之将整个庄子几乎屠戮殆尽,那些冤魂,在世上,总还有亲人。而那些亲人中,也总有不畏死,又想要复仇,祭奠亡魂的人。
赵娥便是如此。
季汝将她寻来,韩兆为她易容。她的面容被调整过,和陈王妃细看之下,能有三四分相同。而后,萧静姝让赵娥将一块易容泥土藏于指间,在服侍陈王妃的时候,不经意让王妃看见。而接下来的一切……
便全都由陈王妃,自己思量了。
茶水被饮尽。
风雪击打着屋门。
门哐当响着,整夜难安。韩兆将炉子上水壶拿下,一盏热茶,被他灌入萧静姝茶盏之中。
“公子莫要着凉。”
他声音很轻。
他手很稳,捧着那盏茶,递到萧静姝跟前。
萧静姝微微笑了笑,伸手接过。她望着门外风雪:“……风雨欲来,萧遥之,在长安的日子,不会安宁了。”
“但萧遥之……”
韩兆迟疑一下,出声。
萧静姝抬眼看他。
韩兆道:“萧遥之麾下,应当有许多忠心之人。纵然季先生身份确定,他们是否愿意转投,也未可知。”
他话中有隐忧。
萧静姝却是微微笑了笑。
她将茶盏放下。轻声开口:“无妨。要让他们弃了萧遥之,只一句话便可。”
“什么?”
“那就是,萧遥之的身份。只要他不是季汝养母的亲子,而是……外族之人,那整件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外族之人?!”
陈王妃屋内。
陈王妃心跳急促,不敢置信,望着季汝。
季汝点头,轻声道:“是,唯有如此,唯有母亲在公布我身份时,便说我和萧遥之被换,是外族阴谋,这样,才能保住母亲性命,也才能让萧遥之属下分崩离析,由此……方可避免萧遥之反扑,母亲在陈地,也才能真真正正,安全无虞。”
他声音很轻。
陈王妃却是怔怔望着他,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她痛哭流涕,绝望之下,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今,她身边的人一一离去,已是只有季汝,只剩季汝了。
他知晓派死士去刺杀他的人就是她,他知晓她所有的恶行,但他却还是愿意来看她,愿意在最后一刻,也将温热的汗巾递给她,让她擦泪。
他和萧遥之不同。
他是她的亲生血脉。
血脉相连,割舍难断。
事情至此,她唯有一个办法,能保住自己性命。
那就是——快快将身子好起来,而后,假意答应萧迎之,在陈地所有百姓面前宣布,季汝,才是她的亲子。
她要帮助季汝。
让他在最快时间内陈袭王位,成为新的陈王。如此,季汝才能保住她,帮她击退萧迎之,让她在陈地,继续活下来。
这法子苟且。
而且,还有许多后患。
便如她知晓,萧迎之必然会报复,而萧遥之在长安,手上握着陈地那样多兵力,也极有可能,会怒极反扑。
到时,被牵连的,不止有她,还有季汝。
但她已然顾不得了。
从方才季汝出现的震惊里出来,从方才被他一袭陈述逼得痛楚难当、难以自处中出来,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生路。
她别无选择。
她咬牙,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只说,自己是想要补偿季汝,而也只有如此,自己和他,才能都活下。她忐忑望着季汝,怕他察觉出其中危险,但季汝只是望她半晌。安慕小说网
他的眼睛很深。
仿佛已将她看穿,知晓她的所有打算。
她心中慌乱一片,生怕他恼怒离开。但未曾想,他静静站了半晌,而后点头应下。
再然后,他便对她提出这个要求。
他让她捏造萧遥之的身份,将他定做外族之人,他说,只有这般,才能真正保下他们母子无虞。
季汝的声音不高。
他道:“数月前陈王身死,我不知晓其中内情为何,但按圣人的说法,那件事,是外族阴谋。是外族使了旁门左道,寻了个假陈王过来,故意在长安大殿上,信口雌黄,威逼圣人,试图搅乱大良。而大良这些年,和外族摩擦不断,便是大良的疆域,也是三十年前,和那西夷外族恶战数年,方才定下。当初,藩王被分封,不仅有血脉之故,分封地方的多寡、远近,也有许多,是因着对西夷的战功而定。三十年前的战争,离现在尚且不远,萧遥之和我被换了身份,此事又和陈王之死太过相像,母亲可说,这两件事,都是外族处心积虑设下的阴谋。陈地,毕竟是陈王的陈地,还不是他萧遥之的陈地。陈地的百姓兵士,更是许多,祖上都有人曾在对西夷的战争中死去。现下,说萧遥之不是您亲生,或许还有人会仍旧追随于他。但若将他身份定死,定作外族……那纵然还有人有这心思,他们的父辈亲人,也绝不会容许,一个大良的子民,去做外族人的马前卒。”
“陈地,绝容不得一个外族人来统御。大良的每一寸,也都容不下一个害死养父陈王,又妄图对长安不利的外族人栖身。唯有如此……”
季汝看着陈王妃,轻声道:“萧遥之手下者众,这些,在他追杀我时,我便知晓。唯有如此,我和母亲,才能真真正正,在这场厮杀中,存活下来。母亲,萧遥之和您的命,您只能选一个,您,选好了吗?”
他的话中,似有不容拒绝的力量。
陈王妃浑身一颤。她抬起头来,看向这个让她陌生的儿子。
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丝真切的、浓重的后悔。
她未曾想到,她的儿子,在庄子上养了这么多年。从来天真风流,拿着那封信,竟还会直接找上她。
她以为,他是蠢笨至极,难堪大任。
但原来——
在他向死而生之后。
在他涅槃重生之后。
在他认清了世间险恶,知晓那些高门贵族的龃龉丑陋之后。
他竟比她这在陈王府浸淫二十多年的人,更懂权势斗争,更懂谋算人心。
她脑中,倏忽有个念头闪过。
若是当年,她没有换下孩子,她安安稳稳将季汝养大……
那他,又会成长成一个怎样对她忠心不二,又多智近妖的,下一任,陈王?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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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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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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