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楷本以为江冲说“顺带办点事”多半不是什么要紧事,便在家宴上拉着他多喝了两杯。
临到出门前,江冲亲自将妹妹送上轿子,低声道:“一会儿进完香你随便找个借口离开,我派人送你回来。”
“为何啊?”江蕙不解。
“不为何。”江冲连句糊弄搪塞的话都懒得编,俨然很有大家长风范。
“你不说我还不稀罕知道呢。”江蕙瘪瘪嘴不再问。
这时江冲余光瞥见重光牵马过来,便顺手拉下轿帘,随口问道:“可派人提前通知了?”
重光答:“已经去了。”
长公主府同样坐落在权贵云集的城西,便是从侯府走过去也用不了半个时辰。
江冲一行浩浩荡荡地在公主府外下马落轿时,姚洪二位管事早已领着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们大开中门迎接。
周傅看着一众衣着光鲜的管事,眉头微皱,见江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底暗暗盘算着回头跟他聊聊这个事,一座空置的府邸实在没必要保持原有的奴仆规格。
“免礼吧。”江冲微微垂眸,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人的状态调整至最佳,回头看向侧后方的周傅笑道:“大哥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吧?”
“可不是么,恍如隔世。”周傅笑了笑。
两句话的功夫,江蕙也走出轿子,见时辰不早,催促两位兄长快些进去。
江冲走在最前方,左右两侧江蕙和周傅只比他慢了半步,其后是莫离章俊,待到进门时,莫章二人自动停住脚步,将紧随主人的位置让给姚洪二位管事。
灵殿是由第三进的正堂设置而成,其中常年香烛供奉不断,也不愁没人照看。
供桌上旧的祭品已经提前撤掉,随着莫离一声令下,青衣侍从们捧着新的果蔬祭品鱼贯而入,将高大的供桌摆的满满当当。
因是普通家祭,无需繁琐的礼节,只消上柱香行叩拜之礼即可。
江冲亲手将香插进香炉,转身回到原位时看了眼整整齐齐跪了三列一直排到外面的奴仆管事,再跪下时,并没有按照原定的礼节带领众人行叩拜大礼,而是看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青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弟?”周傅轻轻扯了扯江冲的衣角。
江冲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按照规程进行下去。
礼仪虽经过简化,实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离开灵殿时已是黄昏时分,府中各处已点亮了烛火,将大而空旷的公主府照映得犹如白昼。
姚管事说府中备下了酒宴,邀请主人们去后花园吃酒看戏。
江冲看起来兴致不错,欣然应允,江蕙耷拉着眼皮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哥,我昨儿抄了半宿的书,困得很,想早点回家歇着。”
心中却难掩兴奋:“这会子说不定还能赶上宫门落锁把小玉儿拐出来逛夜市去!”
江冲险些都被她给气笑了,偏为了自己的计划又不得不答应,便沉着脸道:“那便回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用视线扫过一众侍卫,还未开口,周傅却老好人似的笑道:“正好还有些事要办,不如就由我送妹妹回去吧。”
江冲略一迟疑,点头笑道:“那便劳烦大哥了。”又转头威胁江蕙:“早些回家歇息,若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那就再抄半宿。”
江蕙:“……”
待他们离开,姚管事脸上笑容就跟弥勒佛似的,跟洪先生一左一右簇拥着江冲往后院去。
戏台还未开演,水阁里各色酒菜也刚刚摆上。
五个位置,正好江冲和四大管事同坐。
江冲先行入席,而后是姚洪两位,轮到莫离时,江冲吩咐道:“老莫,这里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有重光就够了,你把带来的赏赐发下去,叫他们去领赏。”
“好,属下这就去。”莫离倒没什么,章俊脸色却不大好看,只不过他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旁人见了也只当是外头生意不顺,并不放在心上。
“老章……”江冲知道他是觉得放赏这钱花得不值,哪怕是拿去打水漂还能听个响,给公主府的下人发了赏钱他们也不会记下这好处,正要安抚两句,却见戏班的班主捧着本册子往这边来,便笑道:“你给咱们点几出戏,也不拘讲什么,顺耳就成。”
这可真是为难死铁公鸡了——
让他赚钱养家开口怼人,保证能办得妥妥的。
让他选出戏?
不好意思,上回看戏还是当年万象楼根据江冲被赵家逼婚排的那出。
章俊欲言又止地看了江冲一眼,硬着头皮打开戏本,将上面单从名字看起来无关风月的戏挨个圈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将本子还给班主。
班主接了本子,见其余几位都没有干涉的意思,向江冲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江冲亲自斟满三杯酒,对姚管事和洪先生道:“这几年我出门在外,家中许多事无法周全,这几年多亏了两位替我照应着,我先敬二位先生一杯。”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二人忙道不敢,姚管事满怀欣慰地抹眼泪:“此次平叛公子立下如此大功,不禁让老奴想起驸马少年时在先帝帐下的风采,若是公主和驸马看到公子今日的功绩,他二位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江冲惭愧道:“父亲十四投军,十七便已是一员猛将,我只求不辱没父母英明,好好的将侯府传下去便心满意足。”
这时,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开唱,头戴凤冠身着王袍的女戏子端坐高堂,侍从分列左右,堂下跪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
姚管事见江冲视线落在戏台上,笑道:“这出《斩鹿》讲的是魏昭武太后斩侄,也算是旧戏翻新,连之川先生都说改的不错。”
《魏书》中是这样写的:“昔……(鹿氏)为(高祖)昭仪,有殊宠,侄行不义事,挥泪斩之。”
江冲细听了几句,确实不错,能将正史中的古人事迹讲得这样贴合今人口味还不崩坏人物形象,作词者显然是下了功夫。
戏台上饰演昭武太后鹿氏的女戏子也唱得挺像那么回事,既有唱腔的婉转动人之美,又有哭腔的哀痛难舍之情,唯一不足的是戏服不符合人物身份——史书中记载鹿氏斩侄发生在鹿氏身为魏高祖宠妃的时候,但是这戏子穿的却是高祖驾崩后昭武太后垂帘听政临朝称制的王袍服制。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毕竟只是一出戏。
席上菜色皆是按照江冲从前的喜好置办,盘子上还有如意楼徽记,想必花费了不少的银子。
姚管事一个劲地给江冲劝酒,又提起江冲小时候在公主府的成长趣事。
江冲来者不拒,接连饮下七八杯,对于姚管事套近乎的那些话却不理会,只专心看戏。
“老奴记得呀,公子小时候跟重明两个用泥巴青苔小树枝捏成房舍田地山水的样子,驸马知道后,就带着公子玩沙盘,成日里弄得衣裳脸上不是泥就是沙,殿下可头疼了。老奴就劝殿下,男孩子嘛,小时候都是泥里来土里去的,等长大些读了诗书识了礼仪自然不会再如小时候那般顽皮,后来殿下还亲自手把手地教公子排兵布阵。”
话说到这份上,江冲总算察觉不对劲了,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番话里隐含的意思似曾相识。
姚管事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咱们殿下多心软的一个人啊,但凡是事出有因上门求助的,她都尽力帮衬着,认识的哪有不说殿下的好……”
前面的话江冲可以随便敷衍应付,但说到长公主,他身为人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所轻慢,低声安慰:“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今儿公子您说起周公子十多年没回来过,老奴便想着,可不是么?连咱们殿下都去了十二年了,十二年了……”姚管事越说越伤心,最后还哽噎着说不下去。
江冲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洪先生。
洪先生微微摇头,“憋得久了心里难受,排解出来就好,公子不必担忧。”
江冲心说,谁担忧了,对着我哭成这样,传出去别人还当我命不久矣了呢。
像话吗?
江冲叹了口气,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我爹娘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头过得好不好。”
洪先生善解人意道:“殿下和驸马都是好人,好人必有好报。”
江冲要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身在戏中,真想让他摸着良心再把这话说一遍。
长公主就不提了,驸马早年可是杀过手无寸铁的安伮降兵的,那帮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朝臣们没少为这事当朝“开战”,直到给驸马定谥号追封的时候还拿出来指责攻讦。
“什么好人有好报?那都是骗人的。”江冲借着酒意把戏演下去,笑得格外苦涩凄凉,“倘若真有好报,他们也不会死了。”
到这里,连江冲自己都是一愣,他重新把姚洪二位的话捋了捋,发现这两位是刻意把话题往公主驸马身上引,既然提到了死,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一起回忆公主驸马的死因,再然后呢?
难怪他会觉得似曾相识,这一幕在前世其实发生过——
那年江蕙和亲安伮,江冲追至两国边境,被守卫榆成县的镇北将军敖齐擒住送回圣都,圣上以其擅离职守将其禁足在公主府。
那是江冲前世除了父母离世以外最痛苦的一段时光,被未能护住至亲骨肉的愧悔折磨着,姚管事为了开导他,每日与他说些小时候的趣事,结果“无意间说漏嘴”,让他得知公主驸马都是被人害死的,两人抱头痛哭。又有洪先生从旁“宽慰”,终于使得江冲走出妹妹和亲的阴影,并从此踏上了起兵谋反的不归路。
此刻江冲终于意识到这二位又是设宴又是搭戏打得是什么主意,但偏偏江冲自己此行目的也不单纯。
他心里盘算着江蕙离开好一会儿,照轿夫的脚程也该到了,便收敛了情绪,开始自己的表演:“今日过来其实还有一事与二位商议,我打算将公主和驸马的灵位请回侯府祠堂……”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姚管事瞬间眼泪也不抹了心也不伤了。
“你先听我说……”
远处一盏明晃晃的大灯笼倏地灭了,附近暗了一片,树丛里还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江冲连续被打断了说话,又有些酒意上头,带着不悦的语气道:“重光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戏班子叫他们撤了,吵得人烦!”
重光连忙去查探,席上没备下茶水,江冲便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润嗓子,顺便缓缓语气情绪,“我的意思是,反正这边也没人住,府里只供着两座牌位,却还养着这许多丫鬟仆役,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那些下人们都是服侍公主驸马的,如何能撤?他们二位的在天之灵可都看着呢!”姚管事下意识反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好像是在说不留着这几百号下人服侍两座牌位,江冲就是不肖子一样。
江冲:“……”
他前世有个妾室姓柳,是个五品官的庶女,旁的不提,就那副小白花的做派,真的是和眼前姚管事如出一辙。
不是说不过,而是你跟她解释府里妾室的规矩,她跟你回忆在闺阁的时她爹对嫡女庶女一视同仁——根本就没法说。
信不信江冲现在只要敢说句服侍公主驸马的牌位只要一两个人就够,姚管事能立即按照活人的例子给他举例证明这几百号奴仆都是分别负责做什么的。
相比于嘴炮功夫,江冲还是比较习惯用形势和实力碾压,但眼下形势还不分明,他得再拖会儿时间。
正这样想着,黑暗中一瘦长人影提着灯笼过来,手里还提着江冲的那柄黑剑。
是重明。
方才灯笼熄灭正是将重光调虎离山,从而保证江冲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江冲心下大定,终于有了胜券在握的感觉,态度也变得轻慢起来,手里把玩着银质酒杯:“回头我会上书圣上,请他收回公主府。至于你们的去处我也早有考量,老姚你年纪大了……”
姚管事听说要收回公主府,终于急了,连江冲对他的称呼变了都没发觉:“公子!老奴虽一介奴仆,但也是承蒙先帝赏识赐居长公主府……”
“得了吧,先帝到底是赏识你还是赏识别的东西,你心里门儿清,少拿先帝来压我。”江冲嗤笑,说话的语气神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老章,你去清点账目,原属于公主驸马的东西一个铜板也别落下都带走,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你列出来,回头拿去官府报案。其余的,我再行定夺。”
“是。”当了许久花瓶壁画的章俊终于有活干了。
姚洪二人一听便知迁府之事再无转圜余地,江冲今日过来不是商议,而是根本没打算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姚管事还要说什么,洪先生暗暗摇头。
江冲又道:“重明,你叫人把守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你。”
“是。”重明将手里的剑放在江冲身边,悄然退下。
洪先生视线落在那柄乌金剑上,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洪先生,这一杯我敬你。”江冲懒洋洋地单手拎着酒杯在洪先生的银杯上碰了一下,“你进府作门客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挺不容易的,成日里表面装得清风朗月,心里又要忙着算计这个勾结那个,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别愣着,你怎么不喝?御赐的琼浆珍藏,别浪费啊!”
洪先生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喝下那杯酒,心里算计着江冲究竟为何如此突然撕破脸。
“这才对。”江冲亲昵地拍拍洪先生肩膀,醉态显露无疑,“三舅啊,不是我说你,乌梅台那么大一座宫殿不住,倒是屈居在公主府的下人房里这么多年,可真是委屈你了。”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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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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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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