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并不是喜欢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人——不说眼下还没到绝境,就算全天下当真除了截教没有任何一个同盟,他也做好了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准备。
作为商朝帝王,若来日国破,无非以死殉国,又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吾回首一生,种种行事无愧于心,当死当无憾矣!
今夜寒风呼啸,冷气从遥远处蔓延到营地里时,余势已经和缓下来,带来了凛冽却不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人错以为此时正当深秋。
殷受没有被这变幻莫测的天气干扰,他仅着一层单薄的衣衫,清楚记得季节与自己衣裳是十分匹配的。
六月中旬,正值夏日。
穿着夏日衣服处于深秋温度中,其实并不怎么冷。就算端坐不动,身体也始终保持着恒温,甚至比一般人体温还要略高些——年近四十的男人,保养的出乎意料的好,说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会有深信不疑。
严寒酷暑日日不间断的锻炼,不暴饮暴食,不近女色,每日勤勤恳恳,准点上下班,准时入睡醒来,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若非他不爱别人探询自己私生活方面,“圣人”这样的称呼,根本轮不到姬昌头上。
规律作息所带来的好处,从他衣衫下隐约贴合出流畅矫健的线条便足够看出。年幼时他比同龄人沉稳,神态总是平静如水,少见波澜起伏,于是十多岁时他像二十多岁,三十多岁时他仍像二十多岁,好像时光对他格外偏爱,才会在这个人身上凭空停驻。
不过上天偏爱这样的说法,放在殷受身上总是显得十分可笑,本人对此完全不信,自然也不会抱任何期望——天有天的事,人有人的事,指望旁的做什么?只管做好自己就是。
为这场战事,殷受心里百般思量,谋划了千万种可能,此刻却仍然能沉下心来,踏踏实实批阅着手里的奏章,关注着自家大本营大大小小的民生事宜,并不曾把所有的身家全部投注到这场战争中。
说来可笑,这个不给自己留退路的男人,却出乎意料为自己治下的民众留下了退路,没有强求所有人和他一样为这场战争赌上所有身家性命。
冷酷与仁慈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明明是普通凡人,偶尔却像是垂怜众生的神祇。
——双方的统治者在这方面仍旧默契惊人,过往的事例摆在眼前,他们相信无论谁胜谁负,最后都能为这个国家带来兴盛繁荣。
殷受一目十行,阅读速度极快,写字也笔走龙蛇,熟练的仿佛不必思考,落笔前已胸有成竹——过去用木头、龟甲、泥板刻字,又重又难写,保存翻阅亦是不便,纸张一经现世,便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短短几年中风靡了整个国度,所有识字的、需要书写记录的人群里,由上至下,没有任何人能抗拒。
冀州侯被人称颂推崇,人心凝聚只是一个方面,利益是不可忽视的另一面,纸张的具体利润除了冀州候府没人清楚,可是这样大的数量,即使后来价格降下来,也让冀州飞速发展,在诸侯中可谓首屈一指,也入了殷受的眼。
在成为北伯侯后,北地的所有动乱被迅速平息,也能证明殷受当初的眼光——这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威胁,在数十年的低调发展之后,已然成为商朝的又一个心腹大患,几乎能与西岐比肩。
更要命的是,二者背地里或许有着同一个主人。
西伯侯是姬鶠,北伯侯是苏护,两人是祖孙关系,他们中间唯一的纽带,就是那位闻名天下的美人——有苏氏妲己。
姬鶠年岁尚小,远远不到做主的年纪,苏护倒是能做主,却才能平庸……甚至他还杀了自己的上司,投效商朝,若来日再叛,世人该如何看他?
西岐那边,自姬鶠上位后,朝政渐渐由妲己把持,政事手腕,各种举措,与当初的冀州如出一辙;冀州的诸多改变,似乎也是从妲己出生后开始的,究竟是女承父志,还是……本就是同一人?
殷受把苏全忠牢牢捏在手里,但他不确定这个把柄能用多久,苏护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可妲己对这个兄长有几分感情,眼下还得打个问号。
若是北地背后果真站着这个人,那么她恐怕早早就心怀不轨,一直在暗地里搅弄风云,姬昌、姬考的死亡,姬发的失踪……一长串的事情联系起来,那些看似巧合的事情,未必真的是巧合。
——可惜殷受抓不到对方的尾巴,明面上她做的事都完美无缺合乎情理,除了殷受,大概也没人会猜想她本身就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
不知何时起,世人对女子总会下意识地轻视,她便干脆将此利用到了极致。
于是他的猜测,最终也只能是猜测,没人会相信这才是一切的事实。
夜色渐深,殷受一边猜测着这位对手看到信之后的反应,一边将手上的事务处理了大半,左手边的奏章被一本本叠放至右侧,还剩下矮矮一沓,想必很快就能批完。
长时间的用眼让他伸手捏了捏鼻梁,片刻后手指上移,按住了眉心,眼帘几度扇合,沉沉的困倦蜂拥而至,要将他拽入梦境中,理智挣扎片刻,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便放任自己沉睡过去。
……睡一会儿,再起来把这些处理完吧……
——出乎意料的,又见到了那个人。
天上在下雨。
——殷受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里的情形脱离了掌控,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半梦半醒间,他清醒迷离地看着一切发生。
街上湿漉漉的行人纷纷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奔逃而来,自己披着厚重的蓑衣,漫不经心抬眼时,便越过重重人群,轻而易举地看见那个人的背影——艾绿色的裙边缀着樱草色的花,月白色的外衫下是石青色的腰带,上面绣着红白交织的纹路,像是这被雨洗过的天空与草地,清新美好。
约有半尺宽的飘带在腰间勒出流畅曲线,衬得女子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越发纤细,婷婷袅袅摇曳着,让人担心走动间都会折断。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剧烈鼓动,好像缺失多年的心脏终于回归,变得完整,兴奋地昭示着自身的存在感。
他情不自禁抬步跟上去,下意识追逐着缺失的某种感情。
女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停住脚步,站立在原地。
她的头发并未挽起,只用丝带半束着垂在腰间,淡紫色宝石和羽毛制成的头饰点缀在乌发间,闪动着梦幻的光泽,随着脚步的停驻在半空里晃动出轻微的幅度,死死勾着旁人的心。
她是在……等我吗?
这个念头让心变得无比雀跃,于是梦里梦外的人同时勾了勾唇。
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按住他的唇角,男人唇色淡红,嘴唇触感柔软,碰到的那一刻甚至还能忆起当初亲吻时的缠绵,女子的呢喃细语如同梦呓,“你梦见了什么……”这个笑容,是因我而起么?
另一侧垂下的手腕上,被长袖遮掩的珠串经过封印,仍在一瞬间发出淡白色的光。
殷受停留在她身后许久,分明有千言万语想诉说,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望着她的背影,看着被雨水浸湿的单衫,她的肩骨轮廓被临摹描绘出来,在雨中像是一只振翅的蝶。
比欣赏的情绪更快一步的是担忧,他忽然上前一步,为她披上那件还带着自己身体余温的蓑衣。
她回过头来,面纱被雨水打湿,白雾笼罩着面容,眉心一粒艳色的朱砂痣,清凌凌的眼在尾端勾起撩人的弧度,天然含着笑意,却好像在哭。
“你叫什么名字?”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怕惊吓到她,不会比蝴蝶停歇在花瓣上更重。
她抬眼望着他,明眸似水,启唇:“我的名字,唤作……”
殷受倏然睁眼。
神智尚未彻底清明,意识已经脱离梦境,胸膛起伏,他的手背盖住眼睛,脊背上布满冷汗,从喉间不断发出喘息。
没等他平复心情,忽然听见身后衣裙簌簌,轻盈的脚步声落在几步距离之外,清泠中透着柔媚的声音把他一瞬间拽回方才的梦境:“妾身有苏氏妲己,应君之邀而来,在此见过商王。”
“我的名字,唤作……妲己。”
殷受猛地伸手按住额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不敢回头。
——但他最终还是回头看了。
来人穿着打扮与梦中迥异,她穿着石榴色的长裙,杏色上衣外罩一层乌青色长衫,银色的暗纹在烛火下随着对方的起身呼吸般闪动,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女子额上戴着一串金饰,朱砂色的宝石恰好掩住眉心处一小片肌肤,下半张脸被与外衫同色的面纱覆盖,只能看到一双低垂着的眼眸,鸦羽般的睫毛正缓缓扇动。
阿明并不知道殷受心里的惊涛骇浪,毕竟截留人的记忆这种事,她一辈子只做过一次,也只对一个人做过,实在没有经验,更不知道后续会因为什么事情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故而心里十分坦然。
既然已经决定来见他,那么自己的种种情绪自然要收拾妥帖,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便显得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不知道殷受做了什么梦,一会儿笑,一会儿惊的,大约是个不怎么好的噩梦,阿明便耐心等着他缓过来,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还希望对方梦里有她。
噩梦怎么会有她?有她的肯定是美梦啦!
过了片刻,阿明听见对方哑着嗓子开口,“倒没想到夫人竟能独自一人深入敌营,真是出乎寡人意料。”
阿明不卑不亢,只盈盈一笑:“王上过奖了。”
殷受用梦一样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是恍惚,又像是严苛审视,没等阿明抬眼,仔细辨认其中情绪,他已经起身,亲自为她和自己倒水。
既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失去的记忆,倒恰好有了解释。
——可为什么,偏偏今日又忆起?
美好如梦的感情里如果掺杂其他东西,想一想都觉得如鲠在喉……
殷受不愿深想其中是否有什么计划,将水缓缓注入杯中。
“请。”他无意摆什么架子,就这样将水杯递给她,房间里没有第二张椅子,他便和她一同站着,隔着几步远看她,像是看一场镜中花,水中月,梦中人。
这场会面越少人知道越好,恰好此处除了殷受、妲己再无第二人,没有必要为了一杯水再专门唤人来服侍。
阿明伸手接过青铜杯,里面水尚有余温,隔着杯子只能感受到浅浅凉意。
指腹按着杯壁,不经意与他的指尖相抵,坚硬的甲面触及到对方,于朦胧虚幻间生出了微妙的真实感。
很多很多年没有见面,此刻恍如隔世相逢,分明面对面站立,却是立场对立,你死我活,和曾经紧密的拥抱对比起来,叫人一时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阿明恍惚了一瞬,掩饰般低头饮了一口茶水,这才笑道:“王上当真是好涵养,好气度!我先前只当王上是在说笑,如今倒觉得您颇有诚意。”
面对自家叛臣都能如此心平气和,这样的气度,实在让人折服!
“夫人艺高人胆大,既然有胆量孤身来此,寡人岂会不识趣?”
她既然能在商军营地中来去自如,那群仙人没一个能发现,便已经是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投桃报李,他也该展现自己的诚意,否则这场谈话实在没有必要进行下去。
会面之前双方或许还有想过再多试探几轮,可真见了面,倒是没有那些心情。勉强收拾好情绪,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能够不露怯已然十分艰难,索性省去那些无意义的拉锯。
毕竟他写信,她赴约,两人都希望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阿明捏着杯子在掌心慢慢旋转,淡淡道:“王上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却不知您意欲何为?”
殷受望着她,一字一句,慢慢回答:“胜负岂能由天定?”
“有何不可?”
“若是可以,夫人今日何必站在此处?”
她想要完全掌控局势,率领大军连下几城的姜子牙,如何能留?若想除掉姜子牙,阐教就是她迈不过去的槛。
而殷受给出的诚意,就是截教。
姜尚若能死在截教手中,对妲己而言,绝对是最理想的结果。
阿明却不会被轻易忽悠住:“天与天,可不一样……”她似笑非笑睇来一眼,“我等靠天可胜之,王上是否也如此?”
阐教和截教不一样,谁让所谓天命,这般偏心呢?
商和周比起来,前者无疑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
殷受想过其中利弊,但是比起别人,他更相信自己,信命者如何斗得过命?他宁愿去除所有干扰,自己放手一搏!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妲己和他的确不同,按照如今的局势进行下去,周氏稳赢。只要周氏赢了,后续内部斗争就算再艰难,也未必没有机会置政敌于死地。
殷受想,她展现出的力量早已经足够她碾平诸多阻碍,但她偏偏老老实实站在这里,选择跟他谈判——她宁愿守着人间的规矩,来与他公平一战。
眉目不知不觉温柔下来,望着她的眼里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意,“夫人想要什么?”
对方的眼神难免让人回忆起彼此真正意义上的初见,他的目光像春水一样将人包裹住,恨不得醉死其中。
阿明避开了他略显灼人的视线,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不能中了他的美人计!
“我要临潼关,王上也愿给么?”她故意说出了一个对方绝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殷受其实想多了,阿明并没有那么守规矩,否则她就不是要城要地,而是要自家兄长了。
闻言,殷受骇笑道:“何不干脆将王座予你?”
“若王上愿意,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别再那样看我了,彼此的立场已经如此,没有和解的可能。
你来我往,还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只差撸起袖子扯头花,讨价还价的样子和菜市场买菜双方也没多大区别,最终商定了青龙关。
殷受脸色相当阴沉,阿明见此,只道:“青龙关相见时,我会下手。”
他反问道:“夫人如今难道不曾下手?”
双方打的死去话来,矛盾突发,难道真没有旁人的手笔?
“这罪名妾身可不敢当。”阿明心情好,白送他一个消息:“王上若是在附近看见姬昌次子,可千万记得及时杀之,他背后那位的目的可不是希望某一方能赢,而是希望这天下长长久久地乱下去。”
姬发本来不足为虑,可是当他被魔祖带走之后,这个人的威胁性就不得不打个问号。毕竟那人大费周章带走他,总不可能是要亲手杀了玩,必然有更重要的目的。
当初梳理西岐政务,一时半会儿没有腾出手来收拾他——就算他罪大恶极,也属于周氏,不管是大臣还是宗族,都不会任由他死。所以,必须趁着战争还没结束,把这个麻烦除掉。
本来若无人干涉,阐教加上其他势力八成会赢,截教却未必会输得特别惨烈,但是加上阿明、殷受和魔祖,那么结局就免不了往两败俱伤全死光的方向走。
下面弟子完蛋还有上面的人,至于人间嘛,杀掉殷受、妲己、姬鶠,则是令动乱长久的又一个方向。
杀几个人就能完成的事,魔祖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
她本人无需担心,姬鶠和殷受却必须要担心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殷受沉吟片刻:“虽说如此,如今目的似乎一致?”不能合作?
两人在这方面又是出奇地一致,四面八方都是威胁,真要算起来,所有人都是敌人,所有人都可以合作。
既然能和阐教一起打殷受,那么背地里和殷受联盟阴一把阐教也没什么不行。
殷受当然想弄死阐教顺便把西岐打残,没关系,阿明也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弄死截教顺便推翻商朝。
相互合作,各取所需,同样各怀鬼胎,那么加一个魔祖有何不可?
阿明冷笑道:“姬发背后那位,最是擅长蛊惑人心。魔祖之名,王上不曾有所耳闻?”她望着他,半是忧心半是警告:“若是言语无法蛊惑,用其他方法操纵,也不是难事。”
规则摆在那里就是让人钻空子的,既然能出现女娲神像事件,阿明也派了涂山琢玉潜伏,再来一个魔祖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殷受这样敏锐,他忽然问:“夫人……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吗?”
阿明心脏一跳,几乎以为他知道了涂山琢玉的身份,然而四目相对,看见他隐忍的神色,眸中过分复杂的感情,如同自己对他的情绪——既希望自己赢,却也不愿意他死。
如果有可能……何尝不想他过的好?即使不在身边,也盼他平安喜乐,美满幸福。
阿明没有说话,于是他便盯着她,慢吞吞补上下一句话:“十三年前。”
原来不是指的涂山琢玉,而是……她?!
但是,他的记忆,不是在这里吗?阿明按住手腕上的珠串,看着他没说话,不确定这人想起来多少。
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当初取走对方的记忆,只是担心那一晌贪欢会让形势变得复杂,毕竟她早已经打算嫁给姬考,殷受只能算是婚约未定时的放纵和自由,是她难得想要任性一次。
她很喜欢他,可是他的身份牵扯太多,万一他醒过来找人,下旨让她进宫,那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阿明很清醒,以殷受的抱负和志向,就算诸侯不动,他早晚也是要软硬兼施,一点点把权利收回中央的,像冀州这样“只听苏,不闻王”的,正是被最早挑出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父亲被问罪,兄长被押往朝歌为质,不过是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在见到殷受本人之前,她从来都只把对方当成尊敬的对手,未来的拦路石,哪怕最麻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嫁给他。
直到那天晚上单方面见到他之后,她在院中静坐一夜,突然产生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大概就是,嫁给他之类的。
这个想法卒于头痛。
——头痛欲裂,仿佛连这样的想法都是不应该,不被允许的。
阿明不信命,那一刻却冥冥之中有了预感,她来到这世界,应该是有什么要完成的愿望——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嫁给殷受。
她望着眼前的人,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阿明忽然从腕上摘下了一颗珠子,对着殷受,摊开掌心。
燃到尽头的烛光终于无力支撑,在闪烁几下后,倏然熄灭。
月光自窗外而来,屋子里的人只能盯着那颗如同露水般虚幻的珠子,它在黑暗中放出迷离华光。
阿明轻声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当年,我并没有想要迷惑你。”
殷受瞳孔一缩,顿时收紧了下颌——她竟然承认了!承认当初她突然地来,突然地走,顺便取走了他的记忆,放任他疑惑不解,四处寻找答案,寻了十多年!
她甚至转头就嫁给了伯邑考,还给对方诞下一子!!
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
如果不是他邀请她合作,是不是要等到兵临城下,她才会在他死前大发慈悲见他一面?!
“好!真是好极了!”他分明在笑,眼神却极狠,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夫……”殷受喊不下去,想到这个称呼代表的含义,他的唇齿间不由得涌上血腥气,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只能放弃称呼:“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这场景让人产生一种恍惚,仿佛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画面,质问与解释,纠葛与缠绵,只是这一次,再多的理由都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阿明撇开眼不看他,嗓音平静:“这里面便是你当初的记忆。”停顿了一下,“不问自取,我很抱歉。”
殷受再也忍不住,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么多年,你只有一句抱歉?!”
靠的越是近,记忆便越是清晰,阿明没有挣扎,记忆上的封印经过长时间的流逝,加上短时间内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已然濒临破碎,光芒越发亮眼,直到漂浮起来,融进他眉心,物归原主。
记忆回归,趁他失神的那一刻,阿明掐诀,死死封印住了另一颗珠子。
她的眼眸在这一刻如同覆盖了一层霜雪,又像是眼泪化成雾气,遮住了视线。
“能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无奈和悲凉被平静覆盖,“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兄长至今还在你的手中,就连你我的初次会面,也是因为父亲去朝歌辩罪……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她捧起他的脸,眼里看不到一滴泪,轻声问:“我不取走你的记忆,又能如何呢?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放弃从各方面打压诸侯,你会因为我,放弃自己的计划吗?”
商王有野心,诸侯也有野心,殷受想中央集权,各诸侯想独立自主,从一开始,就是死结。
那一段美好且香*艳的记忆恢复,殷受回过神来,听见她的话语,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感。
终究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舍弃,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
“不会。”他回答的非常肯定。
阿明闭上眼,唇边的笑容苦涩又释然,手指从他的脸畔滑落。
“……但不是错误。”殷受伸手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对方依偎着他,浑身僵硬,“不管怎么样,别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们的相遇,从来不是一场错误……重来多少次,我也不会后悔遇见你。”
阿明咬紧了牙关,这一刻她宁愿殷受怪她,讨厌她,憎恨她……唯独不要这样好。
这让她忍不住厌弃自己——一边享受着他的好,一边做着算计他的事。
她回抱他,脸埋在他胸口,手指收紧,死死拽住他的衣服,声音里掩不住哽咽:“……我也是……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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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从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停止,双方的掌权者也并非感情用事不顾大局的人。
即使那天晚上再失态,该履行的合约仍然要履行,该付出的代价都会被按时收取。
为了平衡双方势力,魔祖在挑拨之余,暗地里下黑手坑起阐教弟子也并没有手软,阿明紧随其后,决定跟着西方教的人一起搅搅浑水,该杀的杀,该渡的渡。
有时候打的太过火了,也会适当控制一下平衡,以免几方势力的顶级战力太早开打,姜子牙还没死,那就不好玩了。
——让姜尚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作为封神榜的持有者,他的行踪生死,是所有人都关注的大事,阿明不想暴*露自己,就必须找个能背黑锅的,并且确保对方不会再一次死而复生——是的,姜尚在打仗过程中已经死过一次!!!
毕竟他是个有修为在身的菜鸡,没道理同门死了偏偏漏过他。
可惜阿明没来得及敲锣打鼓庆祝,对方就被他的师兄们复活了,这个操作差点把她当场气死!
她只能找殷受合作,让他务必针对姜尚,再杀他一次——这次她一定会记得补刀,让他死个彻底。
某种意义上来说,姜尚是真的很冤,但是立场问题就是这样,阿明、殷受、姬考、鄂崇禹、姜桓楚……也不见得有谁是真的罪该万死。
有了殷受的针对性打击,即使姜子牙身上层层防御,终究还是没能扛过去,在青龙关阵前当场嗝屁!
阿明欢天喜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姜子牙灵魂打包带入地府,速度快的像是火烧屁股,意图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人塞进轮回里头!
——可惜这一波终究还是没能把人顺利送走。
地府作为平心的主场,上下作风相当统一,一向不管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但也绝非迂腐不懂变通之人——那种人活不到巫妖大劫结束,更别提成为天地间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
皇天后土,原名后土的平心娘娘,她在人族中的地位,与女娲相比也不遑多让。
封神榜之事,即使不曾参与其中,却也知晓利害。旁人的魂魄按规矩来,唯独姜子牙的魂魄,地府从没有人敢勾,这也让他不仅多次死里逃生,甚至还能死而复生。
因此,她一察觉对方的魂魄入了地府,立刻就出手拦截!
后面两道攻击紧随其后,平心若不出手,这黑锅地府算是背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强的那道攻击像是突然被什么打断,尚未击中目标,已然中途力竭,拘着魂魄的那人急匆匆跟另外两人同样匆忙的攻击比划一道,竟能不落下风!
这一道攻击闪过,姜子牙已经被一脚踹进轮回,主使者瞬息间跑的影子都没了。
平心皱着眉头看了轮回道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去查这人身份,还是修炼提升实力。
元始还在惊讶——既惊讶老师鸿钧方才不知为何失误,又惊讶自己的攻击竟能被人轻易化解!何况还有平心在一旁助阵,就算她这个圣人有点水分,不擅争斗,可地府毕竟是她的道场,居然还是没能把人拦下?!
他抬手拼命掐算,最后折腾得吐了口血,什么也没算出来。
天地间何时又出了一位圣人?怎么这样悄无声息?
想他们当年成圣之时,声势何等浩大,七彩祥云,五色霞光,龙凤环绕,万物鸣啼,金光漫天,缭绕不散……全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会想到竟有人闷声发大财?
难不成是洪荒之前的大能,除了鸿钧之外,还有人更早到达那一步吗?
确实是有,就连鸿钧一开始也往罗睺身上猜,不过两人毕竟是老对手了,死对头的手段气息没人会比鸿钧更熟悉,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身上虽然有相似的魔气,可确实不是他认识的那个。
突然冒出来的不知名危险人物,出手的目标是主持封神的姜子牙,再加上天道莫名其妙地阻拦,甚至孤身一人能挡住平心和元始联手一击,还有那身魔气……事情已经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他觉得很有必要跟天道沟通一下,呼叫了好几声,愣是没个回音!
天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姜子牙肉身毁了,灵魂投胎转世,眼下再想让人回到周地继承之前的种种,实在是过于麻烦——要费心思启宿慧、锻肉身,割今生因果,甚至还要费尽口舌让人相信这是姜子牙转世……这些顺利进行的前提是中途无人打扰。
看之前那人无论如何都要把姜子牙扔进轮回的架势,这个前提怕是很难达成。
天道不理,鸿钧也没辙,只好传音,让元始重新找人,顺手把姜子牙和封神榜的关系彻底截断。www.xfanjia.com
其实封神榜有没有人拿着都一样,该上去的自然会上去,从第一个人上榜开始,就无法中止,之所以找人持榜,无非是元始天尊对小徒弟的一番爱护之心——虽然他菜,但毕竟是难得的亲传弟子,既然收了徒,这人法力低微无法成仙,元始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老死,自然要费心筹谋一番。
若是主持封神,自然无需上榜,还可享人间富贵,在这场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劳,找来了如此多阐教弟子为周伐商,未来那是妥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说一个“不”字,都要看元始天尊他老人家答不答应!
可惜这一番筹谋,如今尽付流水,元始再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姜子牙转世还要等十月怀胎,元始派了个童子去,跟对方父母展现一下实力,预订了这个徒弟——好歹前世师徒一场,总不能看他跟其他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就算学不出个什么名堂,总归玉虚门能庇佑他一二。
千不好万不好,三清倒是有一点相同——一个个的,对徒弟都是护短的很,容不得别人欺负。
姜子牙的事情对几位大佬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徒子徒孙一抓一大把,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还从没有哪个是无可替代的。
不过对阿明而言,少了一个姜子牙,那事情办起来可实在是方便不少。
因为姜子牙之死,阐教弟子们个个奋发图强,誓要为师弟/叔报仇,很快就又跟截教拼了个你死我活,顺顺利利拿下了青龙关。
朝堂之上,阿明先是为姜尚之死表示哀悼之情,随后便决定亲自出征,鼓舞士气,多少人反对也无法浇灭她的雄心,动摇她的决定!
很少有人知道,阿明曾经多次指挥过冀州和外族、妖族间的战争——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人无完人,但是政治素养超绝,军事素养同样一流的人,这世上还是能找出几个,目前最出挑、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殷受和妲己了。
阿明喜欢听自己的名字和他的放在一起,就算是敌对的双方也没有关系——我要做你的一生唯一,哪怕是成为宿敌。
多好啊,听起来就有种命运交缠的味道。
殷受愿意并且乐于在这上面提及命运,好像这一生的命运到底带给了他一些好事情。
两教弟子在各方势力有意挑拨下,死亡人数飞快与存活人数齐平,事情以完全没想过的惨烈状况彻底脱缰,就算是和旁人一起联合着算计自家弟弟的元始,看到自家死的死,被西方教渡的渡,差点全军覆没的弟子们,也是险些没忍住喉咙里的一口老血。
终日打雁却被雁儿啄了眼,算计别人的人,到底也被别人算计了一把。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强忍着,跟自家那个战斗力超强,还有老师给的法宝开*挂的弟弟做过一场!
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诛仙剑阵听名字都知道有多凶残,为了不输个彻底,他只能跟渡走自家不少弟子的西方教两个混账玩意大度和解,顺路扯上哥哥——表示封神大劫已经到这一步,不能让通天拦路,好歹是把兄长拉到了己方阵营,凑齐四个人准备破阵。
通天疯的厉害,杀伤力成倍上涨——
这尼玛换谁能不疯啊?!元始亲传弟子就十来个,加上徒孙也不过百!截教却号称万仙来朝,这个“万”只是一个大约的数字,甚至没有丝毫夸张修饰和水分!这唰唰去一半谁受得了?!堂堂圣人险些被气得脑溢血,全然忘了眼前两个是自家亲哥!
大哥还帮着二哥劝他,什么谁让你徒弟拦路,阻拦封神大劫死了活该巴拉巴拉,气得通天直接动手!
这是亲哥吗?!!他怕不是个捡来的吧!
上面五个人打的昏天黑地,下面弟子混战的也是日月无光,魔祖关键时刻插了一手,最倒霉的元始被这一下给直接捅了个对穿,五个人瞬间完成了两败俱伤的任务,下面的弟子被交战余势波及,就像是被割的韭菜,唰一下又没了一茬。
罗睺在一边笑的贼嚣张,身上锁链已然黯淡无光,每一寸都布满裂痕,眼看就要彻底粉碎。
鸿钧越过空间直接来抓破开封印的罗睺,魔祖封印虽然还没完全解开,但是气定神闲,人半点不慌,突然伸手,猛地撕开隔壁几重空间,硬生生把那位经常躲在里头看热闹的人给拽了出来!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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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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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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