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小说网>言情小说>长夜有尽时>第 306 章 大结局(下)
  五年后。

  ——

  “......近日,青年画家卫寻在望都艺术长廊举办个人画展,共展出三十余幅新锐画作,该系列着色大胆,笔触尖锐,在天马行空中构筑颠倒诡异的画中世界,令人沉味......”

  “其中,最受瞩目的,是唯一一幅素描作品《他》,不同于五二年获全国美展(油画展区)金奖的《长夜》和同年获约翰·莫尔优秀奖的《城池》,《他》笔法干净,线条柔软,明暗之间远眺的眼睛,意味万千,成为该系列中最特别的作品......”

  “......”

  电视机里的播报声越来越响,一只白皙的手放下遥控板,静静地看着屏幕里放大的画作,直到镜头切换,她才机械地缓过神来,继续弯腰去拆快递。

  未开灯的客厅里,摞满大大小小的箱子,电视机屏幕映出的光,照亮纤细的背影。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未擦,湿湿地贴着脖颈,露出一截锁骨。

  “叮咚——”

  “快递,在家吗?”

  那背影一顿,赤脚去开门。

  “您的快递,请签收。”

  快递员不免好奇地打量面前漂亮的女人——自从一周前,他开始给901住户送快递以来,就接了不少大件单子,那些个颇有重量的箱子被源源不断地搬进和搬出,引得小区物业侧目。

  此时,快递员看着女人不急不缓地签单,下意识觑了眼屋内,一片黑。

  “好了。”女人清淡的嗓音拉回他的视线。

  门廊交界,一亮一暗,女人就站在黑暗的门内,那双眼沉静地望着他,如同深渊里具现的女妖,窥了界外一眼。

  “哦,好。”快递员心虚地接过单子,转身朝电梯口走去,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他才惊觉后背出了身汗。

  真是奇了怪了,楼道里灯开得足足的,又是夏日,怎会觉得脊背发寒......

  新的快递来自晶木市。

  她将快递单撕碎扔垃圾桶,正要将胶带划开,门铃又响了。

  这次来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姑娘哪,你在家的吧?我是隔壁叶阿姨,叶阿姨你晓得不,咱们打过照面哪,你快先将门开开,阿姨有好事儿找你商量!”

  难得的,女人叹了口气,眉头轻皱,有些愁。

  这位叶阿姨就住对门,热情健谈,性格爽朗,什么都好,就是爱给她介绍对象,这对象也不是旁人,正是她年轻有为的儿子。

  “卫姑娘?卫姑娘开个门呗,我刚听见你收快递了,你肯定在家。哎呦,快给叶阿姨开个门,这年纪大了,腿也久站不了......”

  逃是逃不掉了,卫寻过去开门。

  门一开,放大的笑脸直冲眼前,叶阿姨精神气十足,身体硬朗,哪有口中说的腿脚病?卫寻便知,自己又被忽悠了。

  “心软的好姑娘哟,就知道你不忍心将阿姨关门外头。”叶阿姨弯起眼睛,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呀,这小手咋这么凉,屋里头咋不开灯呢,走,去叶阿姨家坐坐,地方大、光线足,叶阿姨还烤小饼干给你吃!”

  卫寻无奈地止住她,“叶阿姨,我刚回来,还得收拾,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也对,你最近办画展,白天还得去艺术长廊,忙得很。那饭吃过了没?我跟你说,小姑娘家家的,饭要好好吃,不然胃要出毛病的,要不然叶阿姨给你下面条......”

  有时候这位阿姨的嘘寒问暖,也令人受不住。

  卫寻轻声唤道:“叶阿姨......”

  是拒绝的意思了。

  “好吧,好吧,”叶阿姨妥协,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进入正题,“姑娘啊,我要跟你说什么,你肯定也猜到了,但话说前头哦,叶阿姨是诚心的。”

  “我是真心喜欢你这女娃子,长得好哦,又有本事,比我那傻儿子厉害多了。但我家那个也不是没有些优点,比如说样貌啊,还是看得过去的;接手他爹公司吧,最近也做得有点样子,性格啊,虽然还是个毛头小子,但也温温和和的......”

  “上一回啊......”

  卫寻静静地听着一位母亲,带着点隐含的骄傲,夸奖自己孩子。

  听着听着,她不免有点走神。

  等渐渐将思绪拉回来时,叶阿姨已经期盼地看着她了。

  “卫姑娘啊,我实在喜欢你,可能我儿子你没见过,但他见过你,回来后,也是跟我们表过态度的,所以我才几次三番腆着脸来找你。你呢,平时也忙,其实难碰见,但碰上了也是缘分,你看看,要不凑个时间,你跟我那傻小子正式见见?”

  卫寻暗叹了口气,正色道:“阿姨,我们不合适的。”

  叶阿姨却平静道:“哪有不相处,就知道不合适的?你们都还不了解对方呢!打比方,阿姨知道你以前在巴黎美院留过学,但你是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家那小子也在法国做过交流生?你是个画家,但其实我们一家人都喜欢看画展......这就是信息差。”

  “你看,凡事都要相处、了解,才能彼此走近,人和人就是这样。”叶阿姨说:“再说了,如果你们不成,那也是他没福气,阿姨喜欢你这姑娘,这不影响咱们的感情!”

  卫寻弯了弯唇角。

  “总之啊,你好好想想叶阿姨的话。见面呢,也不着急,我家那小子这几天出差了,等回来后,阿姨就安排上,好不啦?”

  “叶阿姨,我......”

  叶阿姨拍板定案:“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就住隔壁,咱们互相了解的时间还长得哩,定要将你拐进我家里头来!”

  她说完,便开心地回家,丝毫没注意到背后卫寻恍惚的眼神。

  门再次关上,黑暗瞬间侵袭五脏六腑。

  时间还很长么......

  她掀开灯,看着偌大的客厅,没有几件家具,满地都是将拆的快递,其中一件,露出氧气面罩的标识。

  电视机屏幕闪烁间,那些个方方正正的快递像拔地而起的山,层层压迫着她。

  ......

  3月5日,天阴。

  上午的咖啡馆颇为冷清,铃铛撞柱声响时,卫寻正出神地看着玻璃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左肩被人轻拍了下,她回头,便见一张舒展的笑颜。

  邹喻在对面坐下来,“大忙人画家,好久不见了。”

  是挺久了,自从她出国留学,邹喻直博后,她们聚少离多,这次彻底回国,也是一众事务缠身,竟是安顿了大半个月后才约见。

  “唉,现在你名气可大了,估计日后要见你,得排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卫寻失笑,按灭了手机屏幕,“你最近如何?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呗,快毕业了,前几日我还提交了留校申请。”

  “你要留校当老师?”

  “嗯,教书育人,培养祖国的小花朵,是不是挺伟大的?”

  卫寻道:“我觉得很好,很适合你。”

  邹喻笑了笑,手无意识地转动匙勺,余光瞥见对角的手机有来电显示,很快又被人按灭,“小寻......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一些商业洽谈,我之前回绝过,但他们挺锲而不舍的。”

  邹喻说:“有些商业机会对作品名气提升很有帮助,其实全部拒绝了也不好,挑一个两个口碑不错的,可以让你的事业更顺利,如果你挑不了,我可以帮你呀,我......”

  她顿了顿,“小寻,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以后?”

  对面沉默下来。

  “其实,前些日子你的画展,我去看了。”邹喻叹了口气,再抬眼时,眼中满是心疼,“那些画里压抑悲伤的情绪,我想,哪怕是外行人都能感受得到,更何况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比之前更瘦,话更少了。”

  “曾经我以为,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任何伤痛都能慢慢治好,但我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你好似,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阿喻......”卫寻看着她,欲言又止。

  邹喻轻声问:“他是你忘不了的人吗?”

  哪怕未曾指名道姓,话也没头没尾,卫寻却一下子心脏闷痛,眼前又闪过那双眼睛,温和的、沉静的,在冰天雪地间,悠远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卫寻轻声呢喃,视线也有些模糊。

  “有时候,我总觉得五年前是一场梦,梦里的一切都颠倒翻涌,那些城池里的人和事,好像真的发生过,也好像是我臆想出来的,新闻报道不是说了吗?圣唯亚的雪崩来的突然,好在闭园前,游客和商家都出园了,暂时未有人死亡......”

  她抓住邹喻的手,像是寻求认同和证明,“或许是我当时离得近,所以被吓到了,状态不好,脑子里莫名其妙的画面也变多了......”

  邹喻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那为何你这几年的画作,真实到身临其境;为何你一直关注世界各地混乱暴动的新闻;为何你买了这么多装备,这几年只要有空,就往偏僻处走,一走便是失联好几日......”

  “小寻,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明明很想回去,你明明从未忘掉那段日子,为何要这么矛盾呢?你在害怕什么?”

  卫寻呼吸微窒。一瞬间,脑海里的记忆疯狂闪现,一帧帧压迫在视网膜上,都在大声喧嚣——你记得清清楚楚!

  “我......”卫寻指尖发颤,过了很久,终是松懈肩膀,捂住自己的脸,“你说的对,我很想回去,特别、特别想。”

  “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是睡好觉的,好像从踏出圣唯亚的那刻起,我就被割裂了,一半留在那,一半行尸走肉般活在外头。我好想回去,好想再见见他,好想将之前没说完的话都说完,好想好好的告别......”

  “那天他推开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懂,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希望我过得好,所有人都觉得出来才是我幸福的开端。我也努力践行着,可五年了,我发现并不是这样。”

  “阿喻,你知道吗?”

  “他说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挂念你的时候,就是你真正消散的时候,他希望我不会忘记自己的亲人,希望周围的人也记挂着我,可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也只剩一个人了啊。”

  “他没有记挂他的亲人,就连他惦念着的妹妹,他也快记不清了,如果我没遇见他,外界早就没有他存在的痕迹了。你说,他这么一个温柔的人,为什么要独留他一人在城池里?为什么啊......”

  邹喻叹了口气,抱住她,轻声问:“是啊......既然如此,你在踟蹰、害怕什么?”

  卫寻顿住,手心发紧,没有直接回答,“阿喻,倘若我抛弃一切,抛下你们,永远的离开,你会怪我吗?会不会觉得我很傻,觉得我的行为很可耻?”

  隔了会儿,她忐忑地听见上方传来温柔地微笑,“原来你害怕的是这个。”

  “小寻,你听我说。”邹喻看着她,“五年前,对我们来说只是找了你几分钟,可对你来说,就像是度过另一重人生。没经历过的人,没资格评判你如今的感受和行为,我自然也不行。所以,我不会对你说出‘不行’、‘不可以’的话,因为那是对你的不公平。”

  “你们啊,就是太温柔了,做什么都要考虑周围人的心情,可是作为你的朋友,我只想看到快乐、幸福的小寻,回去这个决定,倘若会使你感到开心,那就请你拼尽全力回去吧。”

  “小寻,你只要知道,我永远不会怪你,卫叔叔也肯定不会。”

  卫寻震住,长久以来的心结仿佛有了松懈的环口,令她鼻尖发酸。

  “你看看,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邹喻拍了拍她的背,“小寻,人生苦短。从此刻开始,为自己而活吧。”

  “阿喻......阿喻......”

  咖啡馆僻静的一角,渐响起絮絮的呜咽声。

  “不过,走之前记得告诉我,如果你敢默不作声走掉,我就跟卫叔叔告状。叫他去梦里教训你!”

  “你说......爸他真不会怪我吗......”

  “嗯,我替你问过他了。”

  “瞎说!而且,他怎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让你转达......”

  “还不是自个儿女儿没有我贴心,这么多年都过得愁眉苦脸的,他气你没照顾好自己呗!”

  “......”

  “阿喻...如果我走了,我们这辈子,真的......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所以每年给卫叔叔扫墓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哦对了,你那城里头是不是啥好吃好玩的都没有?你等着,给我点时间搜刮下各地美食,你到时候都带上......”

  “你可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邹喻大笑几声,随即安静道:“好吧,我是有这么点难过的,不过你放心,真的就一点哦,如果你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就一点都不留!”

  “......”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卫寻道:“陈先生的联系方式,你那是不是还存着一份?”

  ......

  3月20日,京城。

  郊区庄园大门徐徐打开,仆从恭顺地引路。

  “小姐,楼上第一个房间就是,先生已经等您很久了。”

  卫寻将外套递过去,缓缓上楼。

  陈家在京城久负盛名,算字看卦、占卜凶吉、挑选良辰......业务广泛,且有口碑,只是普通人接触不到本家,卫寻倒是没想到,那次狼人杀的缘分,竟然让她有幸和陈家的当家打过照面。

  所以有时候,人与人的相遇,真是奇妙得很。

  卫寻敲门进去,站在落地窗前的中年男人回身,面容和煦,“卫小友,我就觉得我们缘分未尽。”

  “先生早知我会来?”

  陈继东笑道:“有过模糊的念头,所以五年前,给你的朋友留了电话。”

  卫寻有些疑惑。

  陈继东道:“只是给出一份可能性。这个电话,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响起;如果它响了,说明卫小友,已做好全部准备,那么,我也拦不住你了。”

  “先生觉得......我不该回头吗?”

  陈继东摇头,“我们的想法并不重要。卫小友,你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句话,同邹喻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卫寻怔了会儿,随即郑重道:“还请先生指路。”

  陈继东暗叹一口气,拿过桌上的笔纸,等书写完毕,他将纸张放入卫寻手中,“六月初六,去这个地址。”

  纸张虽薄,却有沉重的力量,卫寻看了眼地址,问道:“陈先生,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这几年我也试图找过城池的位置,那些混乱的、动荡的地方我都去过,可一无所获,城池为何会开在如此偏远的地方?”

  陈继东耐心地解释:“你找的方向,其实也没错,只是近几年,除了气候坏因论、病毒侵袭论甚嚣尘上,你也不能忽略人的感受。小镇边陲,未曾开化,愚昧也是一种大恶。”

  卫寻愣了愣,差点以为陈继东也进入过城池。

  她终是正色道:“谢谢陈先生。”

  陈继东摇头,“不必言谢,因果循环,当初我陈家给陈有财指财路,积了很多孽,如今不过是还债罢了。”

  卫寻听着,不免想到安德。

  五年前,安德从圣唯亚出来后,便匆匆回家。幸而城内城外时间流速不同,安德母亲的病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后续的一切诊费,都由陈家一并支付。

  当初她不知其中关窍,如今想来,或许就是陈继东口中的还债吧。

  “好了,”陈继东笑道:“天色不早,卫小友该返程了。”

  卫寻听懂他的告别之意,离去前,她问道:“陈先生,现在,你看得到我的未来吗?”

  不过,她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直到视野中再不见那个背影,陈继东才靠坐回椅子上。五年前,他曾庆幸过卫寻的出来,可五年后,他终究没留住人。

  看来天注定的事,人力永不能及。

  ......

  3月25日。

  卫寻将厚厚一沓手写信,投入了隔壁住户的信箱。

  原本想当面表达感谢和歉意,只是最近似乎大家都事忙,无缘得见,只能以这种方式,做出告别了。

  901房本就是她为了当地办展方便而租下的,如今画展结束,她也没有理由再住下去,将快递稍加整理,她全部寄到了西城,青木街玉田苑,她的老家。

  那些展出的画作,除了那幅《他》,她全部捐赠给了母校,等一切手续走完,时间也来到了四月份。

  ......

  4月16日,晶木市。

  “以后不用给你寄了......”尤思清直起身,“怎么?是终于要放弃寻找了?”

  偌大的客厅,复古华丽,卫寻看着墙上的挂画,闻言摇头道:“我准备回去了。”

  尤思清一顿,蹙眉道:“你是认真的吗?”

  “嗯,我想清楚了。”

  片刻安静后,尤思清说:“随你。”

  卫寻笑了下:“我以为,你会说我几句。”

  自从五年前出来后,她和尤思清之间就成了非常古怪的朋友——平日里不相见,往来都是邮箱。

  尤思清会时不时给她发近况,诸如抱怨自己课业的繁重、接手家族企业的烦闷、给沈遇知使绊子的快乐......就像是写心情日记,将她当做本子,也并不在乎本子是否回复。

  如此建立的笔友关系,竟是意外的可靠和牢固。她很多装备和消息,都是尤思清找路子搜来寄给她的,所以这次,她坦然告之。

  “说有什么用?你可唤不醒一个自寻死路之人。”尤思清不免嘴毒,“可惜了,你看不到我最后弄垮沈遇知的漂亮一击。”

  “哦?”

  尤思清勾唇一笑,有些艳丽的锋芒,“再有几年,等沈老爷子不行了,我打算彻底收购沈氏集团,然后再以注资之名和沈遇知结婚,换种折磨方式。”

  卫寻一怔,“你要和沈遇知结婚?!”

  “当然,这是我早就定好的计划。我相信,沈遇知一定会摆出一副感激的面孔,然后背地里想方设法来榨取我的价值。可惜,他这辈子,注定要被我压得死死的了。”

  “尤思清,你......”

  尤思清却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些废话。把那些话都咽回去吧,我不说你,你也莫来劝我。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卫寻叹了口气,看着尤思清侧过身,用夹子捏起生肉,放进玻璃缸中。

  客厅正中间,方方正正的透明玻璃箱夺人眼球,里头奇石嶙峋,造景独特,碧绿小蛇从枝桠处探头,幽黄的竖瞳轻睁。

  卫寻蹙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养蛇了?”

  “你我虽联系不断,但也五年不见,怎地,现在问我这个问题?”

  卫寻便知,养蛇的兴趣已经很久了,她看了眼那条蛇,又极快地挪走视线——心里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尤思清问:“什么时候走?”

  “六月初六。”

  “不送你了。”尤思清想了想,道:“但......若有递信的方式,别忘了我这个友人。”

  她笑了下,“卫寻,我们的后半生,都要好好过。”

  卫寻颇有感触,这一刻,她便知道什么都不必多说。无论在外人眼里,尤思清的状态有多么令人担忧,可与她而言,是清醒且快乐的,那就足够了。

  如同她自己。

  ......

  5月18日。

  “小寻,这几年你拜托我收集的照片我都寄给你了。说实话,时间过了很久,小城镇信息科技也不发达,能存下来的照片很少......”

  “没关系,谢谢李叔,我的要求是为难你们了。”

  “别那么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这也不涉密,帮点小忙罢了。对了小寻,你什么时候回来?来李叔家里坐坐,你李婶前些日子还在念叨你呢!”

  “对不起啊李叔......我...准备在国外定居了,这里平台多,对我来说发展更好些。”

  “是、是......你现在事业正好着呢,年纪轻也该多拼拼,只是,你爸......唉,不说了,不说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哈......”

  “好的李叔,我会的。”

  “嘟......嘟......”

  卫寻看着挂断的电话,久久未动。

  等手机自动息屏时,她才吐出一口气,拿起门廊上的花和一纸袋东西出门。

  ......

  崇望路66号,陵园。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头顶有鸽子飞旋而过,卫寻静静望着墓碑上挺拔含笑的中年男人,望了很久、很久。

  直到暮色西垂,暖橘色的光抚上石碑一角,她才轻声叹息。

  “爸,我要走了。”

  要彻底离开你了。此后的日子里,怕是再也不能陪伴着你,或许,还会渐渐忘了你。

  你,会怪我吗?

  忽然轻风乍起,吹散了她的发梢,像是有双手,温柔地拍了下她的脑袋,是不舍,是告别,是放开。

  卫寻眼角一下子湿润。

  其实城池里法门给予她的精神折磨,她在出城后就好了,视线里不会多出那些重重的黑影,也不见祈求她莫抛下自己的父亲。

  然而到底还是给她留下阴影。

  这五年来,她一面清醒的知道那些话不会由真正的父亲说出口;一面又胆怯地觉得,万一呢......万一父亲真的怪她呢?

  直到邹喻的开解,直到所有人都对她说:“听听内心的声音,走自己的路吧。”

  她才有种新生的感觉。

  此时此刻,她看着照片里父亲的笑颜,终于又重获无限的勇气。

  “爸爸。”她扬起笑脸,“再见了。”

  往后人生,我定会好好地走下去的,你莫担心。

  ......

  后来的时间,被拨动得飞快。

  卫寻将这几年绘画所得的钱,一部分捐给慈善机构,一部分留给邹喻,玉田苑那套房子,她没舍得卖,也过续给了邹喻。除了一些路上必需的钱,她什么都没留。

  临行前,邹喻特地请了假,开车送她去冈仁乸市黑沼县。

  纸条上的地址,便在黑沼县的边陲。

  六月初六,傍晚。

  卫寻独自一人,踏入这片与世隔绝的村落。

  ......

  天,黑了。

  零散的房屋背靠大山,夜里亮起的灯烛像鬼火,在这黑黢黢的阴影里,人们的影子靠在一起,放肆地打量突如其来的外来者。

  卫寻装作没听见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她径直走到一户人家前,敲了敲。

  叩门声在暗夜里波纹般传送,等了许久,老旧的木门才吱嘎漏出一条缝,挤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脸。

  卫寻从兜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淡声道:“借宿一晚。”

  她没有忽略那双眼睛骤然迸发的亮光,和其背后黏腻搜刮她的眼神。

  中年妇女将门打开,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讲道:“要进就赶紧进,没好地儿给你待,就柴房里过过夜好了。”

  卫寻没有异议。

  灯烛渐熄,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下来,卫寻抱膝坐着,在暗夜里睁大眼睛。

  已是夜半。

  外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轻声争执,几声闷响后,便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在缓慢又急迫地推门。

  卫寻甚至闻见一股腐烂的臭味。

  她缩起身子,紧攥手指,心脏快提到嗓子口。

  黎明前的夜最黑。

  柴房门被打开,高壮的影子拖着斧头挤进来,腥臭气瞬间填满狭窄的屋子。

  许是没想到人醒着,那影子愣了一瞬,随即视线移到门口的背包上,他掂了掂,又扔了回去。

  黏稠的视线爬上脸,那人桀桀笑了几下,将斧子往墙一搁,开始迫不及待地解裤腰带。

  就着微末的光线,卫寻瞧见了斧子上流下的血沫。

  她忍住恶心,心跳急促。

  快点......快啊!

  在她几近崩溃地疯狂祈祷中,那一声钟响,仿若天外来音,在男人扑上来前,抵达耳边。

  卫寻松了口气,扭身一滚,抓起背包,迅速朝外奔去。

  ......

  乳白色的月辉如纱飘动,片刻后,彻底转为黄色。

  望月前的男人抬起头,呢喃:“又开宴了么......”

  “是的,主上。”画苑的乌龟放下玉石,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主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白光闪烁的照壁,映出男人温和的眉目,他摇头,拿起浸水的白玉石,执起刻刀,一下又一下,专注地刻画轮廓。

  画师便知,自己可以好好的享受盛宴了,顾自离开。

  独留一人,在绵延万里的翠绿草地间,巨大望月前,低头塑玉。

  他的脚边,大大小小,都堆满形态各异的石像,那些石像,婀娜多姿,皆是一人。

  卫寻静静地看着那些石像,和石像前安静的人,心中生出酸楚。

  她放下背包,走过去,“睹物思人吗?既然这般舍不得我,当初为何要装出那副冷漠的样子?”

  肉眼可见,那个背影僵住。

  卫寻叹了口气,轻声道:“纪淮,你抬头。”

  你抬头,看看我。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请求的声音才传达过去,男人缓慢地抬头,手有些抖。

  柔光般的月辉拂上肩头,遥远而僻静的城外里,一坐一站的对望,跨越了五年的时光,在这一刻,突然就消散了。

  纪淮笑了笑,轻声道:“又出现幻觉了啊......”

  只是这次的幻觉,倒是真实、生动得多。

  卫寻鼻尖发酸,坐下来,去握他的手,“真的是幻觉吗?”

  温热的肌肤相触,纪淮下意识抓紧,手心里的感觉和重量都切切实实地被他握住,他瞳孔紧缩,“你...你......”

  怕惊扰什么,卫寻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纪淮。”

  “可你......”纪淮有些无措,“你怎么会进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

  “找城有什么难的?上回我能进来一次,这回也同样。”

  “为什么......”

  “罪城的规则不就是这样?心中有求之人才能进城,”卫寻弯起嘴角,目光柔软,“如今我所求的,是你啊。”

  纪淮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但抓着的手却收紧了些,卫寻便知道,他并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

  “你的父亲......”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五年时间,足够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卫寻轻声道:“所以啊,纪淮,不要因为这些,推开我了。”

  纪淮抿住唇。

  “再说了,我这次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平民的登记我早做了,凯撒走的后门。”卫寻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你想推,还推不了呢。”

  纪淮失笑。www.xfanjia.com

  是啊,她有备而来,是意外,也是巨大的惊喜。让他枯槁沉闷的人生中,有了唯一且无比珍贵的慰藉。

  他又如何能忍心,再将她推开一遍?

  许多情绪涌上心尖,纪淮看着她,难得嗫嚅几次,才轻声问:“我......可以吻你吗?”

  卫寻弯起嘴角,垂眸浅笑。

  温和的夜风撩人,碧绿的草海间,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半晌,略微无奈的声音响起,“你是想把这辈子的吻都亲完吗?”

  “抱歉......”他耳朵尖有些红,“没经验。”

  “......”卫寻轻叹了口气,抱住他,“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练习。”

  (全文完)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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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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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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