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小说网>女生小说>这主角我当不了>第 153 章 第 153 章
  【第一章】

  事态很快就从家庭医生转移到了圣玛丽医院。

  一行人兵荒马乱地进入医院,秦卿被推进急救室后,秦羽白还有些不知所措,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了,他恍若突然做了一场噩梦,精神都还在恍惚之中,脚下都有点不稳。

  晏双倒是很镇静,他人坐在长椅上,颇有些懒洋洋的意思,撑着下颚,睫毛上下慢慢眨动着,很安静的不说话。

  秦羽白回过了神,问他:“你们说什么了,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晏双淡淡道,“可能见到我太激动了,心脏病发晕过去了。”

  对于失散多年的兄长,他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秦羽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事情虽狗血却合理。

  大千世界,长相相似却毫无血缘关系的例子不胜枚举,即使晏双与秦卿的相貌非常相像,秦羽白也没往那方面想。

  当年他父亲去领养孤儿的事他是清楚的。

  出生的时辰、性别一点都不能出错。

  那时他家已快穷途末路,他虽然年幼,但天资异常,内心也认为父亲的这个做法简直就像是病急乱投医。

  领回秦卿时,秦羽白看到父亲将个快死的病秧子当福星,更是觉得可笑。

  他父亲最终也没有等到“转运”。

  然而秦卿却活了下来,也成为了秦羽白在漫长的低谷期时唯一的精神支柱。

  魏易尘将两兄弟尘封已久的破损档案递到秦羽白面前时,秦羽白震惊得无以复加。

  晏双……是秦卿的弟弟?

  秦卿小时候念叨的弟弟竟然是真的?!他的档案上分明是独生子啊!

  秦羽白顿时心乱如麻。

  两兄弟,怎么偏偏是两兄弟?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晏双是秦卿的弟弟,那么他至少会“爱屋及乌”,绝不会那样伤害晏双,可如果真知道了这件事,他与晏双之间或许也不会发生那么一段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造化弄人。

  秦羽白只能这样无奈地去消化这个事实。

  然而命运像等着看他的笑话似的,丝毫不肯就此罢手,给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反而伸出了手将混乱的他们推向更深的混乱。

  急救室外,秦羽白等得焦躁,搁在长椅上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敲打着,余光不时地扫向晏双。

  他现在急需与晏双产生共鸣。

  进入急救室的人是他的“弟弟”,晏双的哥哥,在这个时刻,他们的心情应当是连接的。

  晏双的脸色说是镇定,倒不如说是无感情。

  秦羽白现在也不像从前了,对于晏双的脾性,他甚至不敢说了解。

  晏双是个谜,无论你如何去打探,他总有下一道题在等着你。

  如果你觉得你已经看透他了,那么恰恰便说明你正深陷其中不知所以。

  晏双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他猜不到。

  “魏易尘。”晏双轻快地点了魏易尘的名字。

  重回岗位的管家马上就做出了回应,“什么事?”

  “我有点饿,也有点累,我想先走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秦羽白惊愕道:“你不等结果了?”

  晏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噙笑,“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上帝,留在这儿没什么作用,先前你送我的那栋公寓,我今晚能住那儿吗?”

  秦羽白无言了很久,才道:“……可以。”

  晏双站起身,好心提醒道:“他现在正在昏迷之中,你在这里枯坐到天明,他也看不见的,没必要在这里扮深情,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羽白被噎得无话可说,魏易尘送晏双走出几步后,秦羽白又叫住了他。

  “双双。”

  前头的人停下脚步,秦羽白深吸了口气,掌心蜷紧。

  “我没你想得那样无情。”

  “我并非在刻意扮演什么。”

  车上,晏双坐在副驾驶,单手扶着额头,目光在魏易尘的侧脸流连,“你又替他工作了?”

  “是的。”

  “兜兜转转,你们倒还是一对主仆。”

  魏易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不喜欢?”

  “你的事业与我无关,我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晏双无所谓道,“你自己喜欢就好。”

  公寓自从买下转到晏双名下后,一直都没有人住,不过秦羽白定期派人打理,弄得很干净整洁,灯一开,典雅又昂贵的装饰映入眼帘,晏双放下包,“很不错啊,”他边伸懒腰边往里走,“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客房,你想留下就自己找间屋子睡,睡沙发也可以,只要别半夜摸到我的房间就行。”

  晏双回眸。

  玄关前,魏易尘身姿挺拔,面容斯文而又禁欲,眼镜边框在灯下一丝一丝地滑过光泽。

  “我好久没和男人睡了,定力不足,别引诱我啊。”

  晏双对他笑了笑,像是老友玩笑一般。

  他这样轻松的态度,却是让魏易尘的更加的忐忑不安。

  秦卿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在他们兄弟刚刚相识的时候。

  魏易尘已经做好了被晏双迁怒的准备。

  而晏双……就像是完全没什么所谓一般。

  魏易尘在发现晏双与秦卿的关系时,他如获至宝。

  世界上终于有个人是与晏双紧密相连的了,那种关系是晏双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摆脱的关系。

  有秦卿在的一天,晏双就不会离开秦卿。

  他是这样想的。

  ——但那像是错的。

  有全能管家在,晏双根本不用操心,洗完澡出来,桌上已经有了热腾腾的饭菜,厨房看上没动过,晏双也没听到过动静,八成是魏易尘叫了外卖。

  “谢谢。”

  晏双坐下,招呼他,“你也坐。”

  两人同食的饭桌对于魏易尘而言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他甚至没有准备第二份餐具。

  晏双自己拿了碗筷才注意到这一点,“这里没多余的餐碟了吗?”

  “有,”魏易尘起身,“我去拿。”

  餐食是魏易尘打了电话,特地叫附近的餐厅做好送来的,对于晏双的口味他很清楚,将所有的忌口与偏好都特意交待了一遍,晏双吃的很香,大概是察觉到他用心,吃完又谢了他一次。

  魏易尘端着碗,轻声道:“你不必对我说谢谢。”

  “要的,”晏双擦了擦嘴,“客气点好,这也不是你该做的事。”

  “我吃饱了,去休息了。”

  饭桌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了。

  残羹冷炙,灯光昏暗,魏易尘坐在设计师定制的椅子里,却觉得与身处自己的那间破屋没有任何区别。

  他仍是一个人。

  仍无人要他。

  客厅里太安静了,连墙上的钟摆都变得很吵闹,滴答滴答地在耳边乱想,分明是极其富有规律的声音在魏易尘的耳中却像是忽近忽远,忽高忽低,杂乱无章地犹如乱射的子弹击向他的大脑。

  他枯坐了一会儿,放下碗,趿着柔软的拖鞋走到卧室前轻敲了敲门。

  “能谈谈吗?”

  掌心贴在漆黑的门上,魏易尘心想,这门不知是何种金属材质,怎么那么冰?

  “进来吧。”

  心脏归位,魏易尘深吸了一口气,轻推开了门。

  晏双还没睡,他坐在床上,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单手撑着脸,用一种别人看起来很别扭他自己却很舒服的姿势在看电视。

  电视上上演的似乎是个喜剧节目,一会儿接着一会儿地爆发出假笑声。

  屏幕的光映在晏双的眼中,看上去亮晶晶的,他嘴角正含着笑,“这节目挺有意思。”

  魏易尘慢慢走近了,他站定在床边,看着晏双白皙的脸上变幻的光影,像带了一张瑰丽的面具,他低声道:“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晏双看着电视,嘴唇蠕动,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

  “关于你哥哥的事。”

  “哦,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道歉。”

  他好像是真的不在意,对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

  说吃惊,魏易尘也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吃惊。

  对于晏双来说,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说不吃惊,他的确有些慌乱了。

  晏双看了会电视,见魏易尘一直站在他身边不动,他扭过脸,先扫了魏易尘的脸,魏易尘脸上有种脆弱的失魂落魄。

  晏双曾在他脸上见过类似的神情。

  “怎么了?”晏双招了招手,语气带笑,“该不会是要哭鼻子了吧?”

  魏易尘顺着他的手臂低下了头。

  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

  “我没怪你。”

  “真的。”

  即使魏易尘不这么做,他也会自己跳出来去认亲。

  魏易尘只是做了剧情里他该做的部分。

  他不怪他,也无所谓。

  床铺柔软又芬芳,魏易尘能感觉到晏双的手臂环着他,隔着他的衬衣拥有着令他无比眷恋的温度,可在这样的温暖中,他却依旧觉得寒冷。

  像是某种回光返照。

  晏双揉了他的头发,语气轻快,“差不多了啊,再撒娇就不可爱了。”

  魏易尘坐直了。

  他梳得整齐的头发被晏双揉得有点乱,眼镜也在靠向晏双肩膀时弄歪了,没有了平常那股一丝不苟的严谨味道,看上去还是个迷茫的青年。

  他也才二十几岁。

  等这本书“完结”了。

  他也还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要走。

  晏双没什么好心肠,也没有什么恶趣味,对于工作,他的态度一直到都是“工作就是工作”。

  遇到的人与事,都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个小插曲。

  也许会在他耳边响一阵,但他始终都只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出去吧,”晏双对他笑了笑,“我想一个人睡。”

  【第二章】

  医院的确诊电话在第二天上午打来,魏易尘站在阳台面色凝重地听完,扭头看向客厅里正在吃早饭的晏双。

  “知道了,我马上通知他。”

  秦卿的病情很严重。

  魏易尘没有隐瞒,平铺直叙地转达给了晏双。

  晏双抿了一口粥,听完魏易尘的话后,他搅了搅勺子,平淡道:“好,等我吃完早饭过去。”

  魏易尘已经不再为晏双的无情而感到诧异。

  他甚至获得了一种另类的平和。

  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在晏双的心里也没有一席之地。

  那他还有什么可争,又有什么可感到不平的?

  两个心灵平静的人一起到了医院。

  秦卿已经转到了重症监护室,晏双毫不意外地在病房外遇见了戚斐云。

  很长时间没见的戚医生白袍眼镜,手上翻卷着白色的纸张,抬眸与晏双对视,镜片后灰色的眼睛如浩淼的烟尘,他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晏双也对他点了点头。

  秦羽白看上去有点憔悴,估计是守了一夜的缘故,下巴都长胡子了,他眉头紧锁,沉声道:“那就尽快安排手术。”

  “什么时候能手术不取决于我,”戚斐云盖下病例,递给身侧急诊的医生,“取决于什么时候有合适的肾-源。”

  “你们医院难道没有吗?”秦羽白急道,“钱不是问题。”

  “秦先生,”戚斐云淡淡道,“在这里看病的每一位病人,钱都不是问题。”

  “那问题到底在哪?!”

  戚斐云手插入口袋,垂下眼睫,神色有些莫名,他不回答,秦羽白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焦躁,正当他要进一步逼问时——

  “有什么问题?”

  晏双出声道。

  秦羽白听到声音,回头才发现晏双已经来了。

  “双双……”秦羽白下意识地叫了下他的名字,虽然昨晚晏双表现得极其冷酷无情,但不知怎么,他看到晏双,一下就觉得心定了下来。

  晏双没理会他,眼睛直直地看向戚斐云,“戚老师,能回答我们这个问题吗?”

  身为医者,戚斐云见惯了生死,也从不偏颇,但在看到秦卿的那张脸与秦卿的病症相结合时,他第一时间竟产生了犹豫。

  其实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他是医生。

  “他的血型很特殊,Rh阴性血,肾脏移植的先决条件是血型要匹配,我们的医院甚至全国都没有匹配的肾-源给他。”

  戚斐云平静地说完,晏双几乎一秒钟都没有停顿地举起了手臂,“验验看我的血。”

  他话音落下,其余的两人都惊住了,同时叫了他的名字。

  “双双——”

  “晏双——”

  晏双像是没听见,他将手臂举高到了戚斐云面前,再次道:“我也许跟他血型一致。”

  “双双,还没到这一步……”秦羽白反应过来,双手握住晏双的肩膀,眉头都快打结,“别着急,我再联系联系国外。”

  魏易尘说不出话,只是极其诧异地看着晏双。

  晏双不在乎的。

  怎么会……

  晏双还是没理秦羽白,继续将手往前递了递,几乎快要碰到戚斐云的脸,“嗯?”

  手臂被直接拽了下来,晏双像个陀螺般向后转了一圈。

  秦羽白攥着他的手腕,眼睛里充斥着一夜未眠的红血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啊。”

  晏双一脸无所谓,“不是说血型特殊吗?试试看我的啊,我们不是双胞胎兄弟吗?”

  “我说了,还没到这一步。”秦羽白语气肃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晏双冲他笑了笑,语气有些怜悯,“秦羽白,你好像从来都没搞清楚一件事。”

  他从他手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你不是我的主人。”

  他扭过脸,对戚斐云道:“我要验血。”

  戚斐云不动,“你有捐赠的意向?”

  “谁知道呢,”晏双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语气轻佻,“不合适就算了,合适的话,咱们这位秦总可有的是钱。”

  秦羽白掌心空落落的,听了晏双的话,他气道:“双双,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赌气吗?”

  “男人太自以为是之后,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晏双嫌弃地摇了摇头,对戚斐云道,“戚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

  秦羽白的反对无效。

  验血在另一层,戚斐云亲自带了晏双过去。

  魏易尘本来要跟,被晏双留下了,“去看看你真正的老板,他看样子很不好,那么大一个公司等他养呢,可别垮了。”

  戚斐云很安静。

  很长时间不见,他也没有主动与晏双寒暄,他只是像是很寻常地尽一个医生的义务。

  尽管陪病人验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位外科大夫的职责。

  晏双坐下抽血时,还调侃了他,“戚老师,要不你进去,你帮我抽?”

  正给他绑止血带的医生闻言愣了愣,真的看向了戚斐云,“戚医生……”

  戚斐云伸出手,手指向前拨了拨,对窗口内的人道:“你来吧。”

  针尖刺入血管,暗红的血液瞬间便上涌而出,那原本是戚斐云极钟爱的画面,甚至可以说是他成为医生最初的欲求。

  可他现在却不觉得兴奋。

  甚至……他的手臂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就像是那些血是从他的身体里抽走的一般。

  “好了。”

  医用酒精棉按上,晏双站起身,对戚斐云道:“谢谢。”

  戚斐云的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

  衬衣卷到了上面,露出雪白又纤细的半条手臂,看着伶仃又脆弱,戚斐云忽然道:“疼吗?”

  “不疼,”晏双诚实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其实我从来都不觉得疼。”

  戚斐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干净又迷人的光芒。

  “你知道的,我不骗你。”

  晏双回到重症病房外,发现只剩下魏易尘一个人守着。

  魏易尘站起身,主动道:“秦总他去收拾整理一下仪表,公司有事等他回去处理。”

  晏双“哦”了一声,在长椅上坐下,等魏易尘也坐下后,他道:“如果我真要捐赠,你会支持我吗?”

  魏易尘人刚坐下,腰还未挺直,半身微躬着,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定住了。

  头顶被轻拍了拍。

  “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吧。”

  晏双语气带笑。

  魏易尘被他话语中的笑意和笃定压得不能动弹。

  他相信他——偏偏是在这样荒谬的事情上。

  “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魏易尘扭过脸看他,晏双的脸是剔透的,白净得毫无瑕疵,眼珠漆黑,深不见底,他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只缓缓的,声音很低地说道,“还没有……”

  晏双笑道:“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呢。”

  魏易尘的眼神有些受伤。

  其实真到了那一步,受伤的也是晏双。

  而他光是想象,就已经先行一步替晏双感到了疼痛。

  晏双的手搭在长椅上,被魏易尘轻轻握着指尖拿起,他将他的手指团拢,像一朵小小的花,放在了自己的额间,他呼吸缓慢,胸膛深深地起伏着,一言不发,罕见地拒绝了回应晏双的问题。

  秦羽白从隔壁病房出来时,正看到了这一幕,心中连火苗都没冒一下,径直走到晏双面前,面色极凝重道:“我现在去公司,你是乖乖地待在这里不乱来,还是要我将你随身绑着。”

  晏双眨了眨眼睛,“你想把我随身绑着?”

  “我知道你有本事,搞得纪家俩父子都鸡犬不宁,你也小看惯了我,总不拿我当回事,”秦羽白伸出手,整了整晏双的衣领,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秦卿也是我的弟弟,你也叫过我一声大哥,”他将晏双的衣领整理得笔挺,两手压在晏双的肩膀,目光直视了他,“你们两个,一个都不许有事。”

  他说完,瞟了一旁的魏易尘一眼,“看好了他,我雇你是干什么的,你最好记住了。”

  秦羽白走后,晏双用指尖点了下魏易尘的眉心,“他雇你干什么?专门看着我?”

  “是。”

  “那我算不算是为你找工作出了一份力?”

  “是。”

  “那你该不该支持我?”

  “……”

  晏双迟迟得不到回应,也不再继续问,他抽了下自己的手,没抽动,一直低着头的魏易尘抬起脸,镜片后的眼睛里不再是冷眼旁观的漠视或是权衡利弊的考量,在这一个瞬间,他既不是完美管家,也不是“看门狗”,他只是那个被抛弃的、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男孩,紧紧地攥着他手中那一丝丝的温暖。

  “别伤害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直透入人的心底。

  晏双没答应他。

  验血结果出来的很快,根本毫无悬念。

  两兄弟都是Rh阴性血。

  “血型一致了,”晏双坐在戚斐云的对面,镇定道,“那就可以做配型检查了吧?”

  戚斐云手上拿着一支笔,拇指无意识地在笔身上下滑动,“你确定要做配型检查?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没有捐赠的意向,配型检查对于患者来说会更像是一个玩笑。”

  “看来我给戚老师留下的印象很坏啊。”

  晏双笑着道。

  他盘着手,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帮我做配型检查,马上。”

  语气笃定,毫无转圜的余地。

  【第三章】

  配型检查相当复杂,晏双都想说别查了,给老子直接剖了吧,干净又卫生,磨叽啥啊。

  魏易尘跟在他身边,晏双抽一管血,就看到他眼皮跳一下,晏双本来没痛觉的,都被他盯的快幻疼了。

  做了配型检查,也不一定会做手术。

  魏易尘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有些自欺欺人。

  也只能自欺欺人。

  晏双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明明不在意这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魏易尘不理解,而这种不理解放在晏双身上却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晏双太复杂了,谁也看不透他。

  秦羽白从公司忙完以后过来,只赶上了戚斐云宣布“配型结果一周后出来。”

  他立即怒不可遏地痛批魏易尘,“谁让他去配型的?!我留你在这儿是干什么吃的?!”转头又骂晏双,“你就不能听一次话?!”

  他骂完,晏双还没来得及还嘴,秦羽白已经自己扶着额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了。

  “不行了……扶我进病房……”

  晏双:“……”

  两位秦姓“兄弟”喜提隔壁病房。

  秦羽白躺在病床上,边打吊瓶边继续骂,骂得嘴唇都要开裂,晏双都担心那点葡萄糖不够他补水的。

  “……国外我都已经联系好了,”秦羽白强忍着头晕,压抑着怒气道,“你别给我添乱!”

  晏双:“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我们彼此互不干涉,谁也别给谁添乱就行。”

  秦羽白被他气得快要脑淤血,猛咳了几声后,神色慢慢软了下来,“双双……”

  “撒娇也没用。”晏双直接道。

  秦羽白简直快要无话可说。

  晏双漠不关心时,他觉得别扭,晏双积极地要求配型时,他心中没来得及多去计算得失考量,本能地就想要反对。

  “你到底想闹什么?”秦羽白恨不得举双手投降,如果不是他现在正在打吊瓶的话,“我知道你气我从前伤害了你,你要怎样,等这件事解决好了,咱们在家里慢慢说,好吗?”

  “我一点都不气啊。”

  “你哪里伤害到我了?”

  “凭良心讲,你虽然第一次发挥不佳,不过看在你是处男的份上,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放心,我睡过技术比你更烂的处男,你不必太过介怀。”

  秦羽白脸色青红交加,扫了晏双身后默默的魏易尘,用凌厉的目光示意他出去。

  “哦,我说的不是他,”晏双摆了摆手,替魏易尘澄清,“他还不错。”

  秦羽白:“……”

  晏双大剌剌地拉了一边的凳子坐下,“事情不是很清晰吗?现成的肾摆在这里,何必舍近求远?”

  秦羽白眉头拧得死紧。

  作为一个天生的商人,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权衡利弊,他的大脑里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天平,很容易地就能称算出交易的重量,这是他在商场也是在人生中无往不利的秘诀。

  可当他企图将这件事放上他的天平时……他失败了。

  他做不到。

  秦卿是他的弟弟,在他艰苦奋斗时陪伴过他,是他曾赖以前进的精神支柱。

  晏双……

  他很难定义晏双到底是他的谁。

  论爱恨,都好像太浅薄。

  晏双更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血肉中,将他从里到外都划得面目全非,那令他新奇,令他迷恋,也令他疼痛,有时候他都觉得他已不再是他。

  晏双的出现就像是命运。

  最偶然也最必然。

  捉摸不定又怅然若失。

  这样说不清的人,最好摆在高处,永远别摔下来,他愿他是个梦,一个永不破碎的梦。

  无论秦羽白怎么说,晏双都打定了主意。

  胜利就在眼前,他没可能放弃。

  他所塑造的“晏双”人设层次丰富,性格阴晴不定,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合情合理,只能说一句——“不愧是他”。

  “你不用替我、替他多考虑什么。”

  “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我原本以为他死了,心里也安定下来,想着娘胎里欠他的总算还完了,”晏双顿了顿,自嘲道,“没想到还有旧账。”

  他话说完,整个病房都静了。

  其实也就是秦羽白相当愕然罢了。

  魏易尘是比影子还要更像影子的存在,他静默地站在晏双身后,无论晏双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像影子一样去追随着他。

  “我这辈子是逃不过欠债这个话题了,”晏双翘起两根手指,“真想来支烟。”

  这是秦羽白听到现在唯一想要赞同晏双的一句话。

  他真想来支烟!

  “我已经联系了国外,不出意外,这几天就会有消息的,”秦羽白疲惫道,“就这几天,你安分一点,等事情了解了,你要打要骂要分钱都可以商量,行吗?”

  晏双听到前面还挺无动于衷的,听到“分钱”两个字的时候,DNA忍不住动了一下:不得了,铁公鸡主动拔毛了!

  忍住!钱够花就行,太贪心可是会出事的!

  “化验结果要一周,你自己看着办吧。”晏双也没把话说死,反正秦羽白不可能成功,他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很潇洒道,“我出去抽根烟。”

  秦羽白心口憋闷得疼,还要招呼那个“技术不错”的处男,“去,跟着他,别让他乱来。”

  晏双走出了医院,在医院外面的花坛旁抽烟。

  这里抽烟的人很多,要么愁眉不展,要么麻木不仁。

  晏双心想这世界再离谱,也还是个世界,除了他们之外,仍有“路人”的爱憎恨怨。

  晏双一脚踩着台阶,手臂搭在膝盖上,躬着身抽烟,他抽完了一整支烟,才对魏易尘道:“你怎么随身带这么次的烟?”

  “我喜欢它的味道。”魏易尘道。

  晏双舔了舔唇,“别对自己太坏。”

  魏易尘微怔。

  晏双放下脚,拍了下自己的裤腿,“走了。”

  “别跟着我。”

  魏易尘返回病房时,秦羽白正在打电话处理公司的事,看到魏易尘推开病房门进来,身后却没有人,脸色一变,“他人呢?!”

  “走了。”

  “我不是让你跟着他?!”

  “他让我别跟着他。”

  秦羽白按住胸口,脸色阴沉得快要下暴雨,深呼吸几次后,才顺了气,“他让你别跟,你难道就不会偷偷跟着他吗?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知变通了!”

  魏易尘关上身后的门,“先生,我想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他是我的第一雇主。”

  【第四章】

  办公桌上,白色的文件一张叠着一张,已经被人全部翻过,有些杂乱地铺陈在深色的桌面。

  戚斐云靠在椅子上,目光上扬地落在办公室中间的白炽灯上。

  配型结果出来了。

  匹配得惊人。

  光是从报告上看,戚斐云甚至都可以想象移植手术成功后,一个人的肾脏在另一个人的肾脏中和谐工作的画面。

  “咚咚——”

  “进。”

  “戚医生,咖啡。”

  “放下吧。”

  助理端着咖啡,面对着凌乱的办公桌有些犯了难,他不敢随便动那些文件。

  戚斐云独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半晌才发觉助理的尴尬情况,他坐直了,将那些文件垒成一摞,放在左侧。

  助理忙放下咖啡,轻声道:“戚医生,您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是不是也该休息一下?”

  “我有分寸,”戚斐云轻点了下头,“谢谢。”

  门被轻轻带上。

  寂静的办公室里飘散着咖啡那种特有的苦苦的香气。

  戚斐云扫了一眼杯子。

  杯子里黑色的液体正袅袅地散发着热气,顺着窗户里透出的一缕风,往它身边的纸上飘。

  戚斐云目光凝视着上头被风扯散的烟,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杯子的柄。

  手伸了出去,思绪却依然在狂奔。

  等戚斐云回过神来时,才发觉他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倾斜了咖啡杯。

  只要角度再偏一点,那些雪白的报告就全毁了。

  随着一声细微的响动,戚斐云重新将咖啡杯摆正。

  他在办公室又坐了很久,一直到咖啡凉透,他仍坐在座位上。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助理脸色为难,“戚医生,两点了。”

  “抱歉,”戚斐云站起身,“你下班吧。”

  助理:“戚医生,你下班吗?下班我送你。”

  深夜的街道很安静,戚斐云坐在车内,脸上没什么表情,白天很整齐的头发有些蓬松地乱了,有几缕头发松散地垂在了他的眉心,随着车辆的行驶,在他的眉心乱晃着。

  助理将车开到公寓楼下,戚斐云让他就开自己的车回去。

  “好,那我明天来接您,您醒了给我打电话。”

  戚斐云点了点头,“辛苦了。”

  助理正要发动车时,又被戚斐云叫住。

  “等等。”

  助理坐在车里,从车内的后视镜中看到戚斐云打开了后备厢,像是从后备箱里拿了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大晚上的他也看不清。

  指纹锁打开,客厅与医院的办公室一样安静,落地窗的窗帘或许是他离开时忘了拉,就那么敞开着,外头清冷的月光直射入屋,将屋内的沙发叠上了一层漆黑的影。

  戚斐云胳膊下夹着一团毯子,静静地站在玄关处。

  “戚老师。”

  戚斐云闭上眼睛。

  灯开了之后,客厅里的摆设在灯下就显得无所遁形了。

  冷清又寂寞的空气毫无遮掩地迎面扑来。

  戚斐云穿过它们,神色如常地坐下,将胳膊里夹着的毯子展开。

  深色的毯子一直放在后备厢,看着还很洁净,只是沾了一点灰,戚斐云用手指一点点拂过那张毯子,细细地摸索着,忽然,他的指尖像落入陷阱般坠了下去。

  毯子上有个洞。

  是某个人无意落下的烟头。

  在这张毯子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即使隐藏得再好,那个洞依然存在。

  戚斐云枯坐了很久,他习惯寂寞,无人陪伴,亦能很守得住,不知不觉中,落地窗中洒下的月光变成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一直爬到了戚斐云的脚边。

  戚斐云这才发现——他没换鞋。

  回头一看。

  干净的地板上全是脚印。

  一串凌乱又拖沓的脚印。

  他昨天是这样走进这栋房子的吗?戚斐云攥着手里的地毯,有些困惑地想。

  晏双刚吃完早饭时,收到了戚斐云的短信。

  短信很简单,就两个字——“在哪?”

  一般这种结束工作的情况下,晏双不会再去花心思应付,但戚斐云不是一般人。

  这就是结局推进的信号啊!

  晏双立刻将自己的公寓地址回了过去。

  大约十几分钟后,晏双就听到了敲门声。

  晏双边喊“来了”边过去开门,一拉开门,映入他眼帘的是个很“标准”的戚斐云。

  戚斐云穿着灰色大衣,大衣里是一套光泽夺目的黑色西服套装,很戚斐云式的打扮,看上去马上就能提着公文包进入办公室,脸色肃然又端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晏双很熟悉这个香味。

  是戚斐云家浴室里沐浴露的香气。

  来见他前还沐浴更衣了?

  够隆重的。

  “急着见我有什么事吗?”晏双就站在门口,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是配型结果出来了吗?”

  晏双一说就说中了戚斐云的“来意”。

  戚斐云倒没有被揭穿的慌乱,他的面色依旧很镇定,“你确定要捐献?”

  他一开口,晏双才发觉他那样优越出色的嗓音变得很沙哑。

  “捐献一颗肾脏,没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

  戚斐云伸出手,手臂忽地环住晏双的腰肢。

  晏双还没反应过来,后腰就被他的大掌按住了。

  “肾脏就在这儿。”

  戚斐云冷淡地看着他,语气如写实画中的工笔一般描绘着,“一颗肾脏被剥离,从那一瞬间起,你就不再是个健康的人。”

  “也许你自己查过,也许会有医生告诉你,少一颗肾不要紧,你还有另一颗肾,肾的代偿功能很强,只需要一颗肾你依旧能像从前那样活着。”

  “事实却是你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有力、活跃,你会很容易感到疲惫,不得不忌口,不能随便服药,定期要去检查,提心吊胆地害怕剩下的那颗肾脏会不会不堪重负地罢工,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退无可退,只有……”

  戚斐云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

  然而他视线中的人依旧是一脸平静。

  “我知道,”晏双柔声道,双手搭在戚斐云的手臂上,“戚老师,我都知道。”

  戚斐云注视着他,良久,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但你还是要那么做。”

  “是的。”

  早该猜到的。

  他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回过头?

  关于怎样将人开膛破肚,戚斐云一直都是专家。

  他并不为此自得,也从不觉得自己高尚。

  他并没有抱着拯救谁的目的去挥舞手术刀,也没有任何崇高的理想与信仰。

  他只是单纯地享受那种合法地切开人体的快-感。

  那是邪恶的。

  他无视了那种邪恶,心安理得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蔑视着上帝与那些愚蠢的信仰,放任那些邪恶不断地膨胀。

  上帝一直在注视着他,等待一个机会惩罚他。

  他等到了。

  戚斐云站得笔直,手臂微一用力,将晏双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嗓音低沉,闭着眼睛,嘴唇略微有些颤抖。

  他说:“愿主保佑你。”

  【第五章】

  戚斐云说完就晕过去了。

  或者用“睡过去”更准确一点。

  晏双差点被他砸倒,幸好他人就站在门口,一手扶住了墙才避免了两个人一起摔倒的悲剧。

  确认了对方只是睡着之后,晏双将人半架半托地转移到沙发上躺下。

  戚斐云手长脚长的,简直累得晏双够呛。

  戚斐云躺在沙发上,晏双近距离看了,才发觉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也隐隐浮现出青黑。

  大概是没休息好。

  晏双与戚斐云同居时,戚斐云也经常值夜班或者是加班,他也没见过戚斐云累成这样过。

  偏还打扮得那样英俊光鲜、强撑场面。

  晏双轻摇了摇头,拨了助理的电话。

  “喂,嗯,是我,对,他人在我这儿……人没事,就是睡着了……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晏双将地址发给助理,坐在沙发上等待。

  也不知道助理是故意的,还是确实离他住的地方远,他坐在沙发上书都快看了半本,才有人去按了门铃。

  晏双过去开门,助理神色有些拘谨,“晏双,好久不见。”

  上次在医院两个人就见过了,彼此打了个照面,就是没说话,助理当时就有些欲言又止的,晏双也没在意。

  “他还在睡,是要叫醒他,还是你留在这里陪他?”晏双边说边从鞋柜里拿了鞋,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助理忙道:“让戚医生睡吧,他好几天都没合眼了。”

  晏双“嗯”了一声,“那你留在这儿陪他。”

  “啊……”助理神色慌乱,“那个,等等,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你说吧。”

  晏双将一双休闲鞋扔在地毯上。

  “那个盒子,我是说,装桂花的盒子是你拿走的吧?”

  助理小心翼翼地说完,却见晏双神色如常、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是啊。”

  助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紧张,“那、那你能、能……”他组织不好语言,打了几次腹稿后才定下了,“你能再送一次给戚医生吗?”

  晏双面色宁静地看着他。

  “是这样的,戚医生他一直都在找同款,一直也找不到,我调了监控看了一下,发现是你拿走了……”助理踌躇道,“戚医生真的很想要。”

  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他毕竟只是个旁观者,说的太露骨,戚医生会很没面子,他想,晏双也应该懂他的意思了。

  “不好意思,”晏双脚蹬进了鞋,爽快道,“我那天出去就直接扔了。”

  “没法再给他送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守着他,让他注意休息。”

  晏双闪身出门,很放心地将这栋房子留给两人。

  助理呆呆地看着电梯门打开,一直等到晏双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他依旧呆愣地站着,久久不能回神。

  身后传来“咔哒”的关门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赶紧回头,他一回头,却是衣冠楚楚的戚斐云关上的门。

  “戚医生……”

  戚斐云轻点了点头,睫毛低垂着,模样看着有些憔悴,助理不由心中打鼓,刚刚他和晏双的对话不会是让戚斐云听见了吧?他不好明说,只好小心翼翼道:“戚医生,你现在是要上班还是回家继续休息?”

  “去医院吧,”戚斐云道,“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休息。”

  两人一起下楼,助理把他的车开来了,正好可以送他去医院。

  一路上,助理都不敢说话。

  他脑子里其实是挺混乱的。

  对于晏双这个人,晏双与戚斐云的关系,他是怎么也搞不清楚的。

  能确定的就是两人分手了,而且晏双……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

  那棵桂花树,无论是送出的,还是该接收的人都没有去珍惜。

  只有他这个旁观者匆匆瞥过,以为窥见了“爱情”。

  助理难得的有点伤春悲秋,情绪一直很低落,倒是戚斐云神色如常,看着好像已经从几天几夜的加班中恢复了精神,步伐有力地踏入医院,其余几位医生早早地已经在等他,几人迎了过去,戚斐云边走边和他们讨论秦卿的手术方案。

  “我不同意——”

  “你不用说了,我不同意!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立刻!马上!”

  秦羽白的咆哮声在整个走廊回荡,戚斐云上来时,正看到秦羽白的手臂指着电梯的方向,他隔了几米远的距离,都能看到秦羽白的手正在发抖。

  令他暴跳如雷的人正坐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侧脸都被挡住了,只露出了翘起来的脚尖。

  “为什么不同意?”

  “一个礼拜了,国外有消息了吗?”

  声音随性又散漫,透露出一股无所谓的劲头。

  秦羽白脸色铁青。

  消息每天都有。

  只是没有好消息。

  Rh阴性血的合适的器官比中大□□的概率还要低。

  到这个时候,秦羽白才真正发觉自己有多么“无能”。

  即使他有再多的钱,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肾来。

  这个世界,原来有钱也不是为所欲为。

  “我来的时候问过大夫了,”晏双懒懒道,“大夫说他的状况很糟糕,几乎是在与死神赛跑,”他望向秦羽白,眼神颇为玩味,“秦羽白,你爱他爱得都舍不得碰他,倒忍心让他在重症病房里一天一天地挨疼?”

  秦羽白被他哽得噎住,憋红了脸,冷冷地说了句“屁话!”

  “我懂,”晏双放下腿,又换了方向翘腿,脚尖一翘一翘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现在比起他,你更爱我,所以又舍不得我了,是吗?”

  秦羽白不觉得他会说得出什么好话,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张嘴马上就要说出很难听的话了,“好了,你别说了,这个事情没得商量。”

  “我们就像你的两支股票。”

  “哪一支价值高前景优呢,你就加仓哪一支。”

  晏双托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秦羽白,“你现在要抛掉那一支烂股了吗?”

  话音落下,晏双就衣领连人一起被秦羽白一把揪了起来。

  秦羽白的手臂立刻被扣上了另一只手,“先生,请冷静。”

  秦羽白狠狠瞪魏易尘一眼,“滚一边去。”

  “秦总真是了不起,生杀大权在握,谁都能使唤吆喝,好威风,想打我啊,”晏双仰起脸,“用力扇,谁不扇谁是狗。”

  “你——”

  秦羽白气得脑袋又开始疼了,只对着魏易尘撒气,“你想造反吗你?放手!”

  “先生,请你先放手。”

  “他妈的……”

  “这里是医院。”

  低沉的男声压下,戚斐云带着一群面色尴尬的医生走来,“麻烦你们遵守秩序。”

  晏双离开公寓后就直奔医院,和来医院领配型结果的秦羽白撞了个正着。

  秦羽白有他的渠道,当然知道晏双与秦卿的配型结果相当的合适。

  不过他直接撒了个谎,谎称两人的配型结果不合适。

  晏双当场揭穿了他。

  于是两人话赶话地吵了一架,即使坐到了戚斐云的办公室里,秦羽白还是黑着脸,看他的神情,恨不得抓着晏双狠狠地教训一顿,一副又气又恼又憋闷的模样。

  这几天秦羽白的眉头就没舒展过,看上去沧桑了许多。

  戚斐云实话实说,“配型结果很成功,手术方案也做好了。”

  “做什么手术方案?我不同意。”秦羽白断然拒绝。

  晏双完全不理他,对戚斐云道:“那就尽快安排手术吧。”

  “我说了我不同意……”

  晏双也皱起了眉,“秦羽白,这件事轮得到你不同意吗?”

  “你……”

  “你别急着跳,”晏双转过脸,一脸的平心静气,“我——作为他的双胞胎弟弟,自愿为他捐献肾脏,请问有什么问题?”

  秦羽白眉头紧锁,“问题?问题大了,你是捐一颗肾,不是切掉扁桃体,你知道这对你未来的生活影响有多大吗?!”

  “你说的对,”晏双道,“可现在的情况是,他快连‘以后’都没了。”

  秦卿的病情有多糟糕,恶化得又有多快,秦羽白不是不知道。

  等待配型结果的这段时间,晏双的这个提议也多次在他脑海里闪现。

  甚至秦羽白已经梦见了几回手术的场景。

  梦境里他就是主刀医生,拿着一柄尖锐的手术刀划开晏双雪白的肚皮,里面一颗血淋淋的肾就在他面前颤动,从梦中惊醒后,他浑身都是冷汗。

  不行。

  他不能让晏双那样做。

  秦羽白还是不松口,“……还没到这一步……”

  “不是还没到这一步,是你根本不想走这一步,”晏双打断道,“秦羽白,你太自私了。”

  秦羽白猛然盯住晏双的脸孔。

  其实与戚斐云一样,他也是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公司里的工作不会因为他的私事就减少半分。

  医院、公司两点一线,他还要抽空去晏双的公寓那看一眼,还不能让晏双察觉,免得又是一场大战。

  就算是当年他父亲刚去世,他扛起一个破碎的秦氏时都没这样累过。

  偶尔在办公室小憩片刻,梦里都在担心他们俩兄弟。

  现在晏双说什么?轻飘飘地说他一句“自私”?

  布满了血丝的眼愈发鲜红,秦羽白咬着牙,连话也说不出了。

  是,他是商人,他是自私,他是最爱自己,晏双说的都对。

  ……但他已经尽力了。

  尽力想要两全,尽力想要救所有人,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沙发上的人倏然起身,转身夺门而出,翻起的衣袂在晏双脸前卷起了一阵风,晏双神色不变,转过脸对戚斐云道:“手术什么时候……”

  他话未说完,人被一股大力拉起。

  是去而复返的秦羽白。

  他怒气冲冲地跨出了大门,一个转身又立即回来了,甚至那股风都还没散,他单臂紧抱着晏双,晏双只觉得耳后一热,一点湿意顺着耳后的皮肤滑落。

  “我错了……”

  秦羽白声音压得很低,三个字飘入晏双耳朵时,晏双都有点没听清。

  “错了。”

  再重复时,晏双终于听清了。

  唯我独尊、自私自利永远最爱自己的男人在向他认错。

  晏双心里没起什么波澜,无论爱恨,这些都与他无关,他也并不在意。

  他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追问秦羽白错在哪,痛打这个抱着他流眼泪的男人,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

  “我还清了你的债,也该还他的了。”

  【第六章】

  病房内灯光昏暗,病床柔软,晏双坐在床上晃荡着双脚。

  “他出生的时候就跟个热水壶差不多大。”

  “我没亲眼看见啊,我听我妈说的。”

  晏双对身侧的秦羽白笑了笑。

  秦羽白静静听着,目光有些爱怜,“你呢?”

  “我?”晏双道,“我当然是又健康又强壮,毕竟我在娘胎里抢走了他所有的营养。”

  “你也单薄的很,哪里强壮,”秦羽白隔着晏双,轻踢了踢魏易尘的脚,“是不是?”

  魏易尘垂下眼,“是的,先生。”

  晏双深吸了一口气,“我再单薄,也还是活得好好的,不像他,从小就爱生病,我的记忆里他就没有好的时候,哎,这么几年,他生过病吗?身体怎么样?”

  “小时候总生病,这两年好了,”秦羽白腰背微佝,“……我也就疏忽了。”

  “没事的,”晏双按了他的手,“这种突如其来的病,防不胜防的,也不怪你。”

  秦羽白看他一眼,眼底仍是红红的,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刚才在晏双肩头悄然掉的那一滴眼泪闹的。

  晏双真是美好。

  他的脸庞、眼睛、甚至嘴唇上的纹路都与秦羽白初见时毫无二致。

  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那样干净又纯粹,干净得有时都令秦羽白产生了嫉妒。

  他宁愿他恨他。

  这至少说明他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像现在这样,三人并肩地坐着,心平气和地说着话,秦羽白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感到更无力。

  一股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

  他的眼眶又有些热了。

  “你该怪我。”

  “我应该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却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占有欲。”

  “想要,又不敢要,”秦羽白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

  他半晌不言,晏双贴心地接了上去,“人菜瘾大?”

  秦羽白扫他一眼,神情中半是无奈半是宠爱,最后只是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晏双直接躺了下来。

  病床柔软,他手臂落在被上,慵懒道:“过两天就要手术了,我得好好养足精神。”

  坐在他两侧的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的眼神中内容是相同的。

  担忧、不安、紧张、犹豫……

  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关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暂时缓和放下了。

  他们同时看向了躺着的人。

  晏双已经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放在腹部,满脸都写着安详。

  在这种时候,能这么冷静又淡然的人也就只有他了,他这样的姿态却是奇异地给了所有人力量。

  秦羽白与魏易尘两人神色都慢慢平缓下来,目光中蕴含着相似的温柔,如一片月光洒落在晏双的脸上。

  “别盯着我了。”

  红润的嘴唇动了动,雪白的牙齿从唇缝中露出,口齿伶俐。

  “不可能跟你们三劈的。”

  “死心吧。”

  “……”

  “……”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秦羽白这天崩地裂都要上班的工作狂罕见地抛下了工作,他在医院也无事可做,只是无头苍蝇一样地在晏双身边乱窜,用他的话说是留在公司也是频频出错,不如待在医院,等手术成功,他也就能勉强心定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秦羽白也只能向前看。

  不幸中的万幸是秦卿得的病还有救,救他所需付出的代价也不是生命。

  秦羽白咨询过无数专家,得出的结论都比较乐观。

  人总不能被事难死,他这一辈子遇上的事难道还少吗?多少困难他都走过来了,老天爷也拿他没办法,秦羽白踌躇满志地想着,然后接连三天晚上都没睡着,顶着又红又肿的眼睛在戚斐云办公室要戚斐云发誓手术一定会成功,没等戚斐云回答,他自己倒先晕了过去。

  秦羽白在病床上醒来时,晏双正站在病床前连连摇头,“抢戏,太抢戏了。”

  秦羽白:“……”

  晏双:连他跟秦卿的住院戏份都要抢,真是太狠了!

  秦羽白也知道自己这是紧张过度,确实也很丢人,耳朵悄然红了,他羞愤之下,脑子不知哪里搭错了一根神经,脱口而出道:“手术的事情要不要通知纪遥?”

  他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后悔的同时又有些如释重负。

  尽管他一直在回避否认,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唯一让晏双产生过感情的人,也就只有纪遥了。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比起他和魏易尘,或许晏双会更想要纪遥出现。

  “通知他干嘛?”晏双手插在病服口袋里,“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秦羽白:“……”

  晏双真是完美诠释了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个俗语的意思。

  整层楼的人都神经紧绷,为了不久之后将到来的手术紧张忙碌,倒是晏双这个当事人,没事人一样地每天穿着病号服在整层楼瞎溜达。

  体测的时候比刚来医院时还胖了两斤。

  晏双:医院的伙食太顶啦!

  本人太过轻松,紧张焦虑的秦羽白总算也慢慢不再那么绷得紧紧的,除了失眠掉头发焦虑之外,秦羽白的状况也算还行。

  相比起他,魏易尘更紧张,也更放松。

  晏双的决定,他没有异议,所以放松。

  但身体内一种强烈的不安令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紧张。

  不是秦羽白整天审大合同一样审“康复餐”的那种紧张。

  那种紧张根本毫无缘由,是潜藏在人类基因中一种先兆般的恐惧。

  当坏事发生时,人有时候会产生“果然如此”的想法,像是已经预知了某个不好的结局。

  这种感觉,魏易尘曾在孩童时体会过。

  那时,他的父母正在偷偷离婚,互相扯皮地想要甩掉他这个麻烦。

  即使心中惴惴不安,魏易尘也没有表现出分毫,他依旧很妥帖地做着他的事情,有分寸、有风度、有距离,至少他不想让晏双现在就腻烦。

  “我有话单独和戚老师说,”晏双拉着门把手,对跟在他身后的魏易尘笑了笑,“别偷听啊。”

  魏易尘一言不发地后退了半步。

  真是乖。

  像生怕被抛弃的小狗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主人。

  “我不惹麻烦”“我很听话”将这两个标签牢牢地贴在身上,企图引起人的怜爱。

  可惜的是。

  无论是讨好的人还是被讨好的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没有用。

  晏双关上了门,扭头对坐在办公桌后的戚斐云道:“戚老师,商量件事呗。”

  “眼角-膜?”戚斐云目光淡淡地扫了晏双一眼,晏双正窝在椅子里,脸上带着笑,眼睛里也闪着光,“是的,我想一次性把两个手术都做完。”

  “不可能。”

  戚斐云断然拒绝。

  “眼角-膜移植手术不接受活体。”

  晏双笑意盈盈,“戚老师,凡事都有例外嘛。”

  戚斐云面色冷然,“眼角-膜移植不用你操心,机会很多,他还很年轻,不急在一时。”他顿了顿,语气平淡道:“看不见也不会死。”

  晏双:“戚老师,难得听你说这么刻薄的话呢。”

  戚斐云没有反驳,目光投在电脑屏幕上,手指放在鼠标上滚动,“没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手术前要保证休息。”

  晏双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办公桌前,俯身弯腰,“戚老师,我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把你放在眼里,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想试试看报复我吗?”

  “那天我在门口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要送你的桂花,其实也就是便利店清仓的货,我拿来逗你的。”

  “像我这么坏的小孩,你就真不想教训一下?”

  晏双仰着脸,越凑越近,眼看红唇就要触碰到戚斐云的下颚,戚斐云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下巴,“你欠的不是教训。”

  晏双目光闪动,“那是什么?”

  戚斐云眼神微凝,从他的红唇上一掠而过,“手术结束后再说。”

  “那好吧,”晏双直起身,他背着手,对戚斐云提了最后一个要求,“手术结束后,先把今天欠的吻还我就行。”

  【第七章】

  戚斐云的拒绝在晏双预期的可能中。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固执和坚持,晏双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和他周旋。

  原本他打算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来结束他的退休任务的。

  现在这种状况,晏双也只能启用PlanB了。

  渣攻不行,那就渣爹来凑!

  纪文嵩啊。

  从第一次见面,晏双就猜到这个人一定会在某个时候派上用场。

  病房里灯光昏暗,晏双站在窗前,月亮正高,他沐浴着月光拨了那个号码。

  上一次他拨这个号码时,直接把一个清纯美少年给当场送走了。

  不知道纪文嵩心胸够不够宽广,会不会记恨他到连他的电话也不肯接?

  晏双兀自腹诽着,手机那一头倒是接的快。

  “什么事?”

  对方开门见山,干脆利落,晏双也不含糊,直接道:“上次你答应我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还算数吗?”

  “什么事。”

  电话那头用极沉稳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晏双却隐约听出了切齿般的不悦,他也不介意,轻松地将秦卿的病情和他即将要做手术的事说了,纪文嵩没什么反应,晏双也就流畅地继续说了下去,“不知道纪先生身边有没有人才能主刀这次手术?”

  “据我所知,你那位可爱的医生朋友在这方面是权威。”

  “可我不想要他,”晏双慢悠悠道,“他不愿意把眼角-膜的移植手术一起做。”

  电话那头的纪文嵩沉默片刻,随即一笑,“哦?他这么不尊重家属的意愿么。”

  “是的,太不懂变通了,”晏双轻声道,“纪先生,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是,圣玛丽是本书唯一的指定医院,戚斐云也是贯穿剧情的唯一一位医生,然而这只是在剧情中。

  现在调控剧情的那只手是他的。

  “当然。”

  电话那头的纪文嵩听上去心情不错,甚至在电话里饶有兴致地与晏双寒暄了两句。

  看来他很高兴“帮”晏双这个忙。

  纪遥出国了。

  纪文嵩很客气地问了他与秦羽白相似的问题,“要我通知他吗?你们毕竟也是一场朋友。”安慕小说网

  “不用了,”晏双挂电话前,柔声道,“我和他早就绝交了。”

  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之后,晏双也没有得意忘形,很沉着地等待着手术来临的那一天。

  手术那一天,天气不算好,一早就开始下雨,细雨绵绵的,天色有点阴沉,魏易尘推开病房门时,晏双正双手插着口袋站在窗前,窗外雨丝轻打绿叶,摇摇晃晃地在他脸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他回过脸,阴阴的天色也没有损害那张脸的光彩分毫,印在魏易尘的眼中,是一张模糊的画。

  “要去准备了?”晏双对他笑了笑。

  魏易尘手搭在门把手上,窗外绵绵的细雨柔和地浸润着他的心,由他的心头催生出一种酸涩的刺意,他的手臂也像被窗外的细雨敲打的绿叶一般,浓绿快化成水,滴落成一大摊液体,顺着这栋楼的缝隙落入地底。

  晏双抬脚时,魏易尘也抬脚了。

  这样一来,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刻意朝着对方走去。

  事实是,他们只是擦肩而过。

  手指试探着伸了出来,他想触碰的那只手却牢牢地锁在口袋里,指尖从病号服口袋的布料边滑过,魏易尘的脚步跟着旋转,目送着晏双走出了病房。

  他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晏双,跟到现在,忽然就不想跟了。

  他情愿留在这间病房里。

  这间充满了晏双气息的病房,等待着,等待一个他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秦羽白扶着手术床,眼睛瞪得通红,“别怕,很快的,就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好了,醒来大哥再向你赔罪,向你们兄弟俩都赔罪,好不好?”

  晏双闲适地躺着,对他笑了笑,他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手术室里已经有人在忙碌准备,晏双扫了一圈,没看到戚斐云,心想纪文嵩办事果然可以,滴水不漏的,他说了希望暗中更换主刀医生,最好是“暗”到手术开始之前,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任何人才最保险。

  他不想在这个世界有哪怕一秒的无法掌控自我的感觉。

  虽然身体是局里的复制品,不过缺肾少眼的感觉到时候可要他自己感受。

  秦羽白说的对。

  醒来就好了。

  不过他的好和秦羽白所期待的好应该是不一致的。

  “戚医生,已经准备好了。”

  护士出言招呼的时候,很清晰地听到病床上的人叹了口气。

  戚斐云一进手术室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器械太多,空间太拥挤,仿佛是比预定的人员要多出了几个。

  他人未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身边的人忽然大力按住,他猛地扭过脸,按住他的人戴着口罩,眉目很陌生。

  “戚医生,很抱歉,今天主刀的医生不是你。”

  烟色瞳孔猛地扩大,吸入的气体将口罩大力收缩了一记,“什么意思?”

  优雅磁性的嗓音微微发抖,戚斐云头一次在他的“战场”感到了慌乱。

  医生本不是他的选择,但这的确是他能呼风唤雨、主宰一切的领地。

  对于这次手术,他有百分之一百的胜算。

  “晏先生希望一位更懂得变通的医生为他主刀。”对方含蓄道。

  戚斐云目光射向了手术台。

  晏双正躺在上面,白皙的脸在无影灯下惨白无色,与他的兄弟几乎一样,他似乎察觉到了戚斐云的目光,扭过了脸,望向被制住的戚斐云,他的睫毛上下眨动了一下——在戚斐云的眼中,那簇睫毛眨动得很慢很慢,就在睫毛眨下时,晏双对他笑了笑。

  戚斐云蓦然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恐。

  “你——”

  说实话,晏双并不为此感到抱歉。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戚斐云是不是个遵守约定的人呢?

  “闪开……我……”

  “戚……麻醉已经……”

  “滚……”

  手术室一角的暴动被迅速制服。

  晏双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是系统叫醒的他。

  “恭喜员工完成了本书所有的剧情线与感情线,并成功打出了结局——‘吻与痛’。”

  晏双的意识立刻超脱了身体。

  手术成功了。

  如他所愿。

  他没有感受到哪怕一秒的失控。

  手术室内,戚斐云正单膝跪着吻他的眉心。

  系统的播报还在持续。

  “本书获得的资金已全部进入后台,是否确认?”

  “确认。”

  “根据穿书局的规定,完成书籍是可将书籍角色带离本书,进入元世界,员工是否知晓?”

  “知晓。”

  “秦羽白、纪遥、戚斐云、盛光明、魏易尘均来自代号‘殇情’的世界本源力量,员工可以选择将他们全部带离,是否知晓?”

  “知晓。”

  “那么员工是否选择带离某一个角色或者全部带离?”

  游离于躯体之外的晏双面前浮现出五个人的定格。

  离他最近的是戚斐云,他穿着手术服,紧闭着眼睛,一道泪痕正顺着他的面颊滚落。

  手术室外的秦羽白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目光一瞬不错地死死盯着手术室的指示灯。

  病房内,魏易尘佝偻着背坐在他的病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

  城市的中心,雨后阳光正好,肌肉强健的男人正在搬着一盆颇具分量的绿植进入溢满了香气的蛋糕店。

  在更远的地方,清俊的美少年褪去了稚嫩的轮廓,眉眼都显现出平和的锋利,他的目光正顺着一棵春日里盛开的花树,花瓣坠落着擦过他的肩膀,了若无痕。

  系统见他没有答复,试探道:“还是……员工选择像先前的世界一样,一个也不带呢?”

  晏双笑了笑。

  “你说呢?”

  “Yes,”目光从五人身上收回,晏双嘴角扬起弧度,“Nobody。”

  “收到。”

  “扮演角色躯体与挂机躯体将在三分钟内死亡。”

  银白的虚空中破碎出一团灿烂的火花。

  定格的画面重新流动,手术室亮起绿灯的瞬间,等候的两人面色一松,立即冲了上去,手术室里的仪器却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亲吻额头的嘴唇骤然变得慌乱……

  那些画面晏双都没有看到。

  ——因为他从来不曾回头。

  【尾声】

  火花坠地,一个青年的躯体瞬间出现在了虚空中,他体态修长,肩膀笔直,头发短得几乎快要贴头皮。

  比起书中的“晏双”,他的脸孔轮廓要更坚硬也更锋锐,气质与柔弱美丽毫不相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张扬的潇洒意气。

  晏双懒洋洋地活动了下手脚。

  工作太勤,很久没用自己的身体了,还真有点不习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格斗处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在此之间,他得先领取他辛苦工作这么久的报酬。

  抬起手捋了一下自己有些扎手的短发,晏双召唤出了系统。

  系统:“员工,您好,感谢您加入穿书局后为本局付出的努力,您已累积了折合726193618924264371639的货币,是否确认提取?”

  “确认。”

  “好的,货币交接程序完成,我将结束为您的服务。”

  “再次恭喜您退休成功。”

  系统机械的语调中暗含感慨。

  晏双不是它服务的第一任员工,每当它跟随的员工任务失败后,它就必须更换一个宿主,一直到了晏双。

  从第一本书开始,无论是什么角色,晏双都能完美地去消化完成,从不参杂自己的感情与喜恶,他是它见过的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能认清自己身份而不陷入书中情节爱恨的人。

  所以,他成功了。

  作为辅助的系统,它也觉得与有荣焉。

  虽然是损失了自己的私房钱。

  一个系统攒点小金库有多不容易谁知道?!

  “谢了,”晏双在后台拨了一笔数字给系统,“拿去吧,你攒点私房钱不容易。”

  系统:“……”它好感动!

  “再见员工!”系统真心实意道,“我会想您的。”

  晏双:“我不会想你的,赶紧给我爬。”

  系统:“……”

  片刻之后,晏双的头顶炸开了一朵金色的烟花,火花四溅,一直射向了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全体公告:恭喜穿书局员工‘晏双’完成退休任务,成为本年度第一位退休的员工!】

  第一位。

  晏双笑了笑,他喜欢这个排名。

  穿书局里的社畜们在看到这条公告后集体呆滞,然后又瞬间沸腾了!

  虽说退休是穿书局里每个员工的终极目标,但是退休的难度堪称是地狱级的,想要积累足够的书本进入退休世界已经很难,能顺利度过退休世界的整个穿书局都找不出五个,退休几乎等同于传说。

  上一个成功退休的员工据说还是在三年前。

  很多人都已经怀疑那是不是穿书局用来钓他们的假消息了。

  但是现在,活生生的发生在他们面前,真的有人成功退休了!

  “晏双谁啊?你们谁熟?有没有跟他同期的?”

  “看这人的退休数据!卧槽,零失误,太夸张了,假的吧……”

  “这就是神吗?双哥……求带……”

  没等穿书局这一波沸腾安静下来,一道闪耀的公告再次亮瞎了他们的眼睛。

  【全体公告:恭喜公民晏双购入GKD43号星球,成为新一任的星球领主。】

  “买、买星球了????”

  “卧槽,GKD43号星球现在市值多少???”

  “不行了,我顶不住了,这星球的成交价后面几个零我眼晕了,这特么到底怎么挣的钱?!”

  “不是说不让在书中敛财吗?”

  “急什么,贷款了,一定贷款了!”

  “就是付首付也很多钱啊……”

  众人被对方能力震撼的同时,又被金钱砸得晕头转向。

  【全体公告:GKD43号星球正式更名为‘求购一头霸王龙价格可小刀’。】

  所有人:“……”

  【全体公告:GKD43号星球正式更名为‘算了翼龙也行’。】

  所有人:“……”这特么到底是敛了多少财!

  虚空之下,晏双捋了捋有些扎手的短发,伸了下懒腰,提步走出了那个虚无的空间。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而有关他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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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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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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