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厌殊对此很不爽,他觉得石壁太小气了。虽然他不知道显灵的是始祖还是石壁上留下的刻印,总之就是很小气,竟然多一本书都不给。
叶枕枫倒是心态平和,齐厌殊被石壁认可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若齐厌殊是空中朝阳,那么他只算是偶得光辉的萤火虫,没得到认可太正常不过了。
而且叶枕枫在修仙上资质一般,更对剑道一窍不通。这石壁上的刻痕都是剑修留下的,给齐厌殊一本剑修秘法很正常,让它给出本鬼术书,确实强壁所难了。
“我被他影响了很多。”鹤羽君笑道,“我们二人在玄云岛呆了很多年,互相支撑。他作为师兄对我很好,让我甚至偶尔恍惚,真正门派的师兄弟之情也莫过于此吧。”
玄云孤岛上,两个没有师门的年轻人拜石头为师,互称兄弟。若不是石壁真的有神通,这实在像是两个可怜人在苦中作乐。
叶枕枫因为师兄的存在,而遏制住了自己心中那不断被玄云岛折磨而要迸发出来的恶念,仍然留有一丝善意和人性。
齐厌殊也为了师弟少受折磨,原本坚硬的态度有了些软化,至少表面上服软了一些,让五个老家伙以为囚禁他产生了作用。
最重要的便是被玄云岛嗤之以鼻的石壁。
石壁上留了无数剑修前辈的刻印,他们的一丝灵魂印记也跟着文字或者剑痕而留在了上面。
每当月圆时,月光拂过墙面,齐厌殊就能够在打坐时进入一个似梦似幻的境界,里面会悬浮着所有墙壁上留下的痕迹,当他触碰哪一个的时候,就会前人留下的东西。
有时是一段剑法的记忆,透明的身影将自己毕生所学凝结出的剑术毫无保留的展示。有时是法宝或者书籍。
齐厌殊能感受得到虽然这都是剑修的东西,可每个印记留下的风格剑法都有极大不同。
他根本不知晓自己那一雨夜到底拜的是哪位师父,或许他拜的是这墙壁上的所有修士。
齐厌殊在幻境里不仅身体治愈的速度是外面的几倍,这里时间流速也不同,他留在幻境里修炼,进步的速度也是外面的许多倍,一个夜晚仿佛和外面的一年一般长。
几年后,齐厌殊不仅破碎的丹田完全痊愈,修为也不断高涨,而且几个老东西都没有发现异常。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幻境帮他将真实的修为锁住放在柜子里一样,只有他才拥有锁头的钥匙,随时都可以打开取出来。
而且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石壁的幻境看起来像只是齐厌殊幻想中发生的事情,可他不仅能在幻境中用更久的时间和前辈留下的刻印学习,而且他的魂魄能够穿过幻境,来到玄云岛的其他地方,看到发生的一切,连五个老头子也无法发觉。
齐厌殊看到除了他和叶枕枫之外,还有一些人也被关在附近的小岛上,有些甚至是魔修和妖族,不知玄云岛用什么手段躲开了修仙界大阵,将人带了进来。
他看到岛的下面埋了许多白骨,那些人和叶枕枫一样受尽折磨,或许只不过是老头子一个忽然想到的念头,就会搭上那些人的性命。
他们没有用的时候,像是垃圾一样被扔进海里,大海中的鱼怪常年在玄云岛附近徘徊,吞噬那些落下来的尸体。
齐厌殊决定救那些人。
他将自己的念头对叶枕枫诉说,没想到遭受了叶枕枫强烈的反对。
“我们已经自身难保,怎么救那些人?”叶枕枫蹙眉道,“就算你救了他们,也没办法把他们带离玄云岛……我们两个能跑出去已经谢天谢地了,那么多人要怎么带?更何况根本没有地方能够藏他们……”
“我已经想好了。”齐厌殊兴致勃勃地对他讲自己的计划,“我发现玄云岛的里面是空的,有许多地方已经被海水侵蚀出洞穴,许多地方都可以躲藏。石壁给我了一些法宝,其中一些正好能帮助他们隐藏自己的气息,先在岛底活下去。”
说到这里,齐厌殊大笑道,“那些老东西一定想不到,有人在他们脚底下活着。”
他喝着叶枕枫送来的酒,就看到叶枕枫那张本来天生温和纤细的眉紧皱着。
叶枕枫为人圆滑能忍,平日脾气好得很,齐厌殊从来没见过他冷着脸的样子。
齐厌殊握着酒杯,用手肘碰了碰叶枕枫,笑道,“怎么生气了?”
“那么珍贵的法宝,你为何要给无关的人用?”叶枕枫压低声音,语气却还带着怒意,“你多管一分闲事,我们日后就多一分麻烦!”
齐厌殊没想到叶枕枫会这样抗拒,他疑惑道,“你有叶家在等着你回去,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家人亲眷,你一点都不会同情那些人吗?”
“会。”叶枕枫冷冷地说,“等以后回家了,我每年都会给他们烧纸。这就是我的同情心。”
“可是我做不到。”齐厌殊语气冷了下来,“我既然看到他们要死了,也有办法救他们,我就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
他注视着叶枕枫,咄咄逼人地说,“如果你在那群人之中呢?你不想有人救你?如果你觉得救他们没有必要,那你觉得当年我答应带你离开,又有何必要?”
叶枕枫的胸膛开始起伏。
齐厌殊的性子实在是霸道,他高兴的时候愿意为你两肋插刀,可若是逆了他的意,他那张嘴说出的话,就像是最寒冷的冰锥往人胸膛最柔软的地方捅去。
他本意是想让叶枕枫换位思考,可是说出来的意思,就好像叶枕枫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对那个人好,把那个人当做师弟。
叶枕枫以为他们的情谊珍贵又特殊,齐厌殊是天上明月,愿意弯下腰与他成为兄弟,他感激而小心翼翼地珍惜。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仅仅是因为几个陌生人,齐厌殊却在质问他,当年救他有何必要?
叶枕枫看向齐厌殊,他的眼圈已经红了,嘴角却勾起弧度。
他讥讽地说,“是啊,这就是我,你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就是这样自私又冷血。十个人里有一个人活下来,那只会是我。一百个人、一万个人里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也会不择手段做那唯一一个。你若是后悔当年答应要带我离开,你大可换人!”
“叶枕枫!”看着青年要离开,齐厌殊下意识唤道。
叶枕枫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兄弟二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其实齐厌殊那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明明知道叶枕枫最在意什么,那曾经是他亲口对他说过的。
他就那样不假思索地用叶枕枫对他的信任,伤害回了他。
齐厌殊很后悔,尤其是当晚他在幻境里再一次魂魄出窍,去主岛寻人,却眼睁睁看到叶枕枫又一次受折磨。
他才发现原来除去那些真正的邪术实验,那五个老东西变态地喜欢看人求饶,以此来弥补自己无法突破的空虚,感受自己手握的权力。
没有能力的恶人或许是虐待动物为乐,而在这个以他们为尊的岛上,叶枕枫成了那个在茶余饭后被他们消遣虐待的狗。
他眼睁睁地看着叶枕枫遭受折磨,看着叶枕枫从血水中爬起来,还能抬起头向着施虐者面色惨白地笑,看着老东西像是施舍一样随意治好他的致命伤,一切就像叶枕枫说的那样,他是老家伙们用得最顺手的狗,他们不会随意让他死。
可是他从没有说过在石壁岛礁之外,他到底忍受了多少事情。
齐厌殊很后悔,恨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等到几天后,叶枕枫再踏上岛的时候,齐厌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紧绷着下颌线,服软和道歉的话像是石头一样,不论酝酿多久都只能压在舌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留给叶枕枫的只有冰冷无言的侧颜。
叶枕枫面容憔悴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他料想到以齐厌殊的性子不会低头,也并不觉得齐厌殊做错了什么。
不论是从感情还是逃生,都只有他离不开他罢了。
他就像是一个依附在天之骄子身边的吸血虫,谁都能作践他,再多一个齐厌殊,又能如何呢?
叶枕枫只能安慰自己,哪怕齐厌殊内心底瞧不起他,可至少对他还是很好的,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救人吧。”叶枕枫疲惫地说。
他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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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合起伙来救人倒是十分顺利,叶枕枫这些年的隐忍得到了玄云岛极大的信任,权力很大,而老头子们对他们眼里牲口一样的其他人并不太在意,他们甚至都不一定知晓到底关押了多少人。
靠着齐厌殊以幻境来探查消息,叶枕枫在中间游走,手持法宝,将那些本该被处理掉的人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挪到岛下的洞窟当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过来,有些人身体实在虚弱,仍然很快死去了。
但活下来的修士,此时此刻不再分种族和身份地积极自救和救治别人。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光明后,所有人都积极了起来。
叶枕枫本来是不太情愿的,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看这些家伙更像是在看麻烦,恨不得他们通通生病暴毙。
可因为被他所救,众人都对叶枕枫感激涕零。叶枕枫从出生起便在底层的淤泥中翻滚,又因为能力而被其他人唾弃鄙夷。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一次不情愿的营救,而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敬重。
患难中的情谊总是十分真挚,活下来的修士们像是一家人一样互相扶持,每一次叶枕枫来送东西的时候,他们都会起身迎接,围在他的身边,感谢他的付出。
叶枕枫的心态渐渐产生变化,他开始有点真心实意地关心这些人——虽然如果现在老东西告诉他,他杀了这些人就能回家,叶枕枫也一定会动手的,可至少他真的有一点点关心他们了。
齐厌殊虽然没有露面,可他旁观着这一切,心中也是高兴的。
那一日的争吵仿佛从未存在,师兄弟二人又和好了。
他们偶尔会聚在一起喝酒,看着永远不改变的大海和蓝天。
叶枕枫抬起头,他看着天空,手中的酒杯放在地上。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投胎成一只鸟。”叶枕枫喃喃道,“自由自在地活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乘着风回家。”
“你想投胎成什么鸟?”齐厌殊问。他想,好久没吃鸟肉了。他若是变成鸟,一定要做猛禽,把其他鸟都捉来吃了。
叶枕枫却说,“我想做仙鹤。”
“为何?”齐厌殊有点奇怪,“那东西飞得慢,肉还不好吃,也就是长得好看点,我看也没什么厉害的。”
剑修总是用实力来衡量一切,齐厌殊就对这种花里胡哨的鸟没什么好感。
“因为仙鹤高贵。”叶枕枫笑道,“若是出生高贵,就不会受欺负了。”
“有实力才能不被欺负。”齐厌殊纠正他。
叶枕枫说,“那你怎么还被关在这里?”
“那、那是因为……”齐厌殊被他怼得猝不及防,干脆恼羞成怒道,“怎么和师兄说话的?”
叶枕枫轻笑起来。
他唯有少数真心露出笑意的时候,才终于能看得出,他也是个清秀俊气的年轻人。
日子短暂地好过了起来,一切都很平和安静,齐厌殊如愿救了那些人,叶枕枫也得到了尊敬。他们能一起喝喝酒,看看看海。
二人仍然在找离开的机会,然而当敌人是一个大乘期尊者和四个渡劫期尊者的时候,想做什么似乎都十分困难,那个机会仿佛永远不会到来。
更何况,还有岛下那几十个人。
叶枕枫心态很复杂,他既是真心实意关心这些人,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尊敬也是他很珍惜的。可是一想到以齐厌殊的性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些人又是累赘,让他没有安全感。
除了等待齐厌殊修炼变强之外,他还在寻找其他机会。很快,这个可能性便出现了。
叶枕枫这些年听着那些被派来当属下的世家弟子聊天时说过,玄云岛处于修仙界大陆外面,周遭数万里都是海,海中不仅有堪比高级魔兽的凶猛鱼类,还有很多危险的自然环境。
比如海漩涡,有人不小心被海漩涡吸走,尸体是在另一个海域发现的。
这个消息让叶枕枫有点兴奋,在他看了海漩涡更像是一种在复杂的大海能量中扭曲了空间的存在,所以尸体才会出现在比修士全力赶路也短时间到不了的遥远地方。
自然,这很危险,或许九死一生。
可是九死一生……也有一个生字啊。
而且叶枕枫还有一个后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修炼鬼术极有成效,进步的速度远超修炼。
鬼术以魂魄为重,躯壳也可以舍弃,再夺舍别人一样能够生存。
自然,这是下策中的下策,最好的结果仍然是与齐厌殊一同离开。
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一日,叶枕枫在巡岛的路上发现有几个海漩涡已经很近了。
他有些犹豫不决,如果他和齐厌殊一起从这里离开,以齐厌殊的修为,他们二人或许真的能重伤逃脱漩涡。可他不知道齐厌殊能不能放下那几十条人命。
也就在这时,突遭变故。叶枕枫被忽然出现的其中一个老者抓住,提去了殿中。
原来这几个老东西不知何时发现了他和齐厌殊的师兄弟关系,甚至也发现了藏在岛下的那些人。
玄云岛安静放纵了他们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惩罚打压齐厌殊的气焰,五个老家伙特地等到岛下救了足够多的人之后,才忽然发难。
他们在他的面前,一个一个杀了那些幸存的修士,齐厌殊被控制在地上,他双眸赤红,挣扎得头都磕破了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他本以为救下的人死去。
岳自成掐起齐厌殊的下巴,他阴霾地笑道,“你以为结束了吗?不,本尊决定处理掉岛上关押的所有人。希望你能一辈子够记得,都是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多管闲事,所有人才会死。”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齐厌殊奋力挣扎着,他声音沙哑地怒声道,“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师兄,你这样不好。”这时,另一个老者捋着胡子不赞同地说,“杀孽太重影响因果业力,这样吧,让他自己选不好吗?”
选?选什么?
“是啊。”然后,齐厌殊听到岳自成说,“齐厌殊,你自己选吧。你是要你这个所谓师弟的命,还是要岛上关的剩下那几十人的命?”
齐厌殊怔住,随即更大的愤怒笼罩住他的心头。
“你们这些疯子!杂种!”齐厌殊怒骂道,“你们手上沾的血债,就算是投胎八辈子也还不清,你们这种人永远都无法得道成仙!”
他踩到五人的痛处,岳自成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抬起头,对玉牌说,“开始吧。”
叶枕枫痛苦的尖叫声瞬间从玉牌另一边传来,而另一个投影之中,是被其他属下摁跪在礁石上无辜的陌生人。
齐厌殊嘴里都是血腥气,他想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力量却毫无感应。地面上撞得都是他的血迹,齐厌殊被他们逼得快要疯了。
在青年的惨叫中,岳自成笑道,“不愧是‘小剑仙’,真是大义凛然,宁死不屈。那好吧,本尊就随了你的愿,就让他们所有人一起死吧。”
岳自成转过身,他佯装开口,便听到身后响起沙哑的声音,“等等。”
他侧过脸,便看到被法器摁倒在地面的齐厌殊下巴抵着地面,双手被束在身后。
齐厌殊面色苍白,脸上被血与冷汗沾染,仍然能看出他棱骨分明的冷峻眉眼多么的英俊。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救枕枫。”
说完这句话,齐厌殊眼眸中的光黯了下来,整个人倏地死气沉沉。
终于、他们终于折断了这个年轻天才的傲骨,五人心中终于舒坦,他们大笑着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血肉模糊的叶枕枫被扔在岛上。
恍惚许久的齐厌殊终于有了点精神,他扑过去将叶枕枫放在自己的被席上,叶枕枫已经奄奄一息。
齐厌殊双眸通红,他一边为他输入真气,一边沙哑地喃喃道,“对不起,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若没有修炼鬼术,叶枕枫差点就死了。
他虽然醒来,可师兄弟二人的精神都受到了创伤。
齐厌殊‘杀’了将近百人代价换回了叶枕枫的命,他人一下就阴郁了许多,唯有叶枕枫还活着,好像还吊着他一口气。
叶枕枫离死一步之遥,他怕了。
“后来呢?”就在这时,鹤羽君听到虞松泽的声音响起。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在回忆中停留了多久。
“我刚刚说到哪里?”鹤羽君问。
“说到你们救了许多人。”虞松泽说。
鹤羽君自然不会将所有细节都细细地与他讲,听到虞松泽的提醒,他这才接着讲述。本来折磨又黑暗的过去,被他几句话带过了。
“总之,我本来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齐厌殊的身上,可是那一次将死后,我怕了。”鹤羽君垂下眸子,他低声说,“我觉得他对上那五人没有胜算,一起逃出去的计划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性子又烈,我实在不知晓如果有下一次,他还会不会为了帮助别人而出头,如果有第二次的话,我们都要死。”
齐厌殊其实也后怕了,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不仅差点害死叶枕枫,还间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或许叶枕枫的话才是对的,他根本没有能力拯救那么多人,都怪他。
齐厌殊人生第一次开始产生退缩的感觉,他不再想和五人复仇或者硬碰硬,他只是想带着师弟逃出去。
他拯救不了其他人,可他至少要保护好师弟。
叶枕枫并不知道齐厌殊念头的转动。
在差点死去的那一日后,他不再敢完全依靠齐厌殊,而是开始完善自己的下下策。
他知道五个老者一定会暗中监视岛礁,所以恢复后就和齐厌殊划清界限,他埋怨齐厌殊,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他,一等一的小人嘴脸。
叶枕枫不知道齐厌殊有没有相信,他怕他不信,却也怕他相信。
齐厌殊平静地同意与他决裂了。
叶枕枫‘恬不知耻’地回到了主岛,向着五个老东西示好,把五人逗得哈哈大笑。
谁会比他们更清楚叶枕枫的软骨头和不知羞耻呢?齐厌殊被自己拼死保护的师弟所愤恨厌烦,多么令人捧腹的场面。
叶枕枫等待着时机。
几个月后,他终于等来了那个时刻。
一个海漩涡距离岛的边缘已经很近很近了,叶枕枫站在石边,他回头望向齐厌殊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水里。
在那一瞬间,叶枕枫的脑海里划过了许多事情。
他知道齐厌殊为了他活下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知道齐厌殊没办法再承受失去他的打击了。
他知道自己敏感多疑又自私,哪怕小岛在老头子们的监控下,可他并不是完全没机会和齐厌殊商讨这件事情的。叶枕枫没有告诉他,只是再也受不了计划出现一丁点的意外,他甚至还偷拿了石壁给予齐厌殊的最后一件法宝。
他抛弃了齐厌殊,一如过去的冷血。
下一瞬,法宝将叶枕枫迅速地推向漩涡,原本凶狠的鱼怪也对漩涡附近的海域退避三舍,只有叶枕枫迎它而去。
在漩涡吞噬他的前一刻,仿佛有一只苍老的手过来抓他,但一切已经晚了。
叶枕枫脱离了玄云岛领域。
…
五个老者同时出现在岛礁上的时候,齐厌殊正靠着墙壁发呆。
他曾经爱好干净,也爱面子,哪怕被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数年,也仍然每日保持面貌整洁,如今却颓废了许多。
齐厌殊衣冠不整,袍子上还沾着几个月前叶枕枫的血迹,周遭都是他喝光的酒壶,乱糟糟地堆在洞穴口。
五人来了,齐厌殊也只是爱答不理地抬了抬眼皮。
“怎么,终于想要杀我了?”他嘲讽道。
五个老头的眼里是残忍的光芒,他们像是人界无根的太监对正常男人的嫉妒和向往,他们太仇恨嫉妒齐厌殊的天赋,看不顺眼他的傲骨,所以才恨不得一直将他践踏在泥里,一知晓叶枕枫的消息,就巴巴地来刺激他了。
“我们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其中一个老者轻声说,“叶枕枫背叛了你。”
齐厌殊昏昏沉沉地想,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难道是石壁的事情?那样也好。若是告密就能换得离去的机会,也不失为一个好买卖。
“他跳入海中漩涡,一个人逃了。”另个老者接着说。
他们本来想看齐厌殊崩溃的,没想到青年却问,“那是不是很危险?”
话里并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像是在关心叶枕枫逃得不顺畅一样。
其中一个老东西蹙眉道,“他背叛了你们的同盟,你不生气?”
齐厌殊却轻轻地笑了。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他说,声音里竟然有些欣慰,“我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你——”
发现叶枕枫的背叛并不能刺激到齐厌殊,五人有点不敢置信,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他们立刻转换了方向。
“或许不能如你所愿了。”岳自成冷笑道,“你可知海漩涡是什么东西?连妖兽都对那里退避三舍,被卷入其中,虽然能在另一个海域出现,但多半九死一生——叶枕枫这样为了活着连尊严都不要的人能选择这一条路,必定是因为极其的绝望。他为何觉得自己看不到希望,我猜你比我更清楚。”
齐厌殊终于有了反应。
“……不可能!”齐厌殊低声道,“叶枕枫心思缜密,他甘愿冒险的事情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不会死的,绝不可能!”
“又或许是因为对你失望呢?”
留下这句话,老者们笑着离开了。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齐厌殊都魂不守舍。哪怕他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叶枕枫不可能去做会死的事情,可是理性却告诉他,叶枕枫确实选了最难的那条路。
那个没有被看管也没有结界的边缘,必定是有着无穷危险,才会让玄云岛觉得没有严加看管的可能性。
为什么?齐厌殊恍惚地想,是他让他失望了吗?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地胁迫叶枕枫去救那些人,连累他受了那么大的折磨……所以叶枕枫才绝望了……
他拍着石壁,沙哑地喃喃道,“师父,救救叶枕枫,救救我们,求求你了……”
月光下,石壁沉默地凝视着青年。
它并不是活物,只是承载着先辈剑修们的灵魂印记。印记就像是留下的一小段录像或者回忆,只能教导他剑修们的毕生所学,却没办法真的像是一个师父般出面,帮弟子摆平一切。
在齐厌殊的乞求中,石壁上的刻印只能不断地在幻境中吐出先辈留下来的各种法宝,法宝愈来愈多,几乎要淹没整个幻境,最后被一枚戒指收了进去,静静地出现在齐厌殊的手指上。
几日后,老者们又来了,这一次他们带来了叶枕枫的尸体。
当看到青年紧闭着的眼睛,毫无血色的皮肤,已经湿透的衣袍和没有任何呼吸起伏的胸膛时,齐厌殊终于如他们所愿,崩溃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齐厌殊的崩溃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齐厌殊不仅在幻境里得到了本命剑,修炼回了渡劫期,并且还将先辈留下的那几道剑气一同带了出来。
叶枕枫死了,齐厌殊想要保护的最后一个人也没有活下来。
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齐厌殊不顾自毁般猛烈的进攻让五个老者猝不及防,更别提他们没人想到他竟然有本命剑和先辈剑气护体。
他如疯狗一般复仇,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可五个老头并不想死,他们连咳嗽一声都怕重了咳出自己的真气,惜命得很,根本无人想要与他大战。
心态的不同,让五人之力都差点没拦住齐厌殊,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受伤的人。
而且,他们恐惧地发现齐厌殊比进入玄云岛的时候更强了!
他的剑术集上个世代的百家之长,能看出许多剑修大能体系的影子,齐厌殊仿佛亲眼见过他们授课,又以此为基础改良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剑法,别说他的年纪只不过是他们的年头,就这剑法,齐厌殊已经远超其他几个渡劫期老者,看起来和大乘期的岳自成也不相上下。
此子怎能有如此恐怖的天赋?!
齐厌殊铁了心要与他们一起死,玄云岛在猛烈的进攻中被波及,毁了一大半,其中包括玄云岛的宝藏库,也都被毁了许多。
他斩首其中一个老者,重伤另外两个,其他二人也受了轻伤,并且被齐厌殊疯狗一般的样子吓得要死。
齐厌殊也身受重伤,他撑着剑,便准备自爆——渡劫期修士自爆,哪怕他们几个能活着,玄云岛周遭万里也会被抹平,代价实在太大了,剩下的四个尊者都怕了!
“年轻人不要性急,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为首的岳自成高声道,“不打了,不打了!”
老者们十分狼狈,再不见平日高高在上的样子。
齐厌殊犹如索命修罗,他浑身都是血,杀气腾腾,毫不动摇。
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岳自成大声道,“岛上还有被抓来的人没死!我们做交易好不好!”
看到齐厌殊停顿了一下,老者们生怕他反悔,七嘴八舌地插话。
“岛上还有一些刚来的人,如果我们就此平手,你便能救下他们,带他们离开!”
他们以为齐厌殊会有所松动,没想到齐厌殊只是向下看了一瞬,便面无表情地说,“我对不起他们,我会以命相偿。你们——必须死!”
“你以为与我们同归于尽,一切便结束了吗?”另一个老者捂着重伤的地方,他说,“我们一死,修仙界除了一两个宗主外,就再没有高境界修士了!届时仙盟和世家商盟必定会为了夺权而大战,那修仙界大阵更需要靠大乘期修士去维护注入力量,届时大阵也会被打开,或许妖魔二界会趁机进攻——那时死的便不是我们几个的事情了,而是生灵涂炭啊!”
“满口胡言!”齐厌殊怒道。
“你也是从修仙界中长起的,你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岳自成说,“叶枕枫没了,可是他的家人还活着,他住的仙城欣欣向荣,他家人拜入的门派也还在,门派里有无数普通的弟子……你真的要为了自己私怨,让整个天下动荡吗?”
“我们确实罪大恶极,可是你没有做错事情吗?上一次你自作主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一次又要有什么样的代价?自然你是死了,却也不用管外面洪水滔天,不必管这样的惨剧还要发生多少,多少□□离子散——”
齐厌殊有些恍惚。
他的怒气逐渐消散,更多却是一种茫然。
他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他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看到他情绪松动,岳自成加码道,“我们发誓!我向天道发誓,从今以后我岳自成安分守己,勤恳修炼,再不伤害别人,不踏出玄云岛。如有食言,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其他三个老者跟着说。
修士鲜少会有人以发誓来证明自己,在凡人中这或许只是迷信,可对修仙者而言,却是实打实的天理束缚。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齐厌殊逐渐迷茫。就在这时,他听到孩子的一声哭泣。
他低下头,看到其中一个小岛上,在监牢里出生的婴儿哇哇大哭着。
清晨来了,朝阳慢慢升起,漫过那些岛上恐惧而畏缩的面庞。
齐厌殊沉默许久,他最终带走了这些人,临走时,他将那些邪恶的小岛屿挫骨扬灰,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颗主岛。
看着他们离去,四个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会再回来吧?”其中一人忧心道。
“不会。岛外有古阵法,只要他立刻这里,就再也找不到玄云岛在哪里了。”岳自成冷静地说。
“他会寻死吗?”
“也不会。”
“为何?”
岳自成注视着远方,他淡淡地说,“齐厌殊现在还年轻才会被我们唬住,他以后一定会后悔没杀了我们。不管是为了他救出的这些人不被我们寻仇,还是为了提防我们,他必定会一直蹲守在修仙界的暗处,看着我们出错。”
“那山洞果然有神通!”另一个老者恨恨道,“这小子修炼恢复这么快,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可惜,可惜啊!”
“不着急。”岳自成冷笑道,“他找不到我们,可是,我们找得到他啊。他如今吃了什么,届时本尊必定会让他一个一个吐出来……”
…
齐厌殊回到修仙界后,他便忙着将救出的人全部都送回家乡。玄云岛也欺软怕硬,绑的都是些没有背景却血缘特殊的人,甚至还有魔族妖族的,齐厌殊通过石壁给他的戒指将人装进去,如此带出修仙界。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回修仙界,送魔族和妖族的时候,便顺便在两界游历许久,也因救人之恩,顺便结交了不少朋友。
可惜一说起玄云岛绑架,天下没有一个人信的,都觉得他们在信口雌黄。
百年后,齐厌殊才返回修仙界。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修仙界的风评已经从横空出世的小剑仙变成了被玄云岛逐出师门的逆徒,所有人对他口伐笔诛,整个修仙界都和玄云岛站在一起。
齐厌殊不是没想过说些什么,可是有太多人在对立面了,有一种无法撼动的窒息感。
他累了。
他的意气风发早已经磨平不见,他不想再管那些流言蜚语,而是躲进了石壁给予他的门派遗迹,一个人躲在群山之中,喝酒度日,想要长睡不起。
只是或许有玄云岛的前车之鉴,齐厌殊并没有完全松懈。哪怕他独自一个人,也总是有朋友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告诉他各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有一天,青州域发生了妖兽潮大难,又那么巧,近些年沸沸扬扬的预言双生子就在这个州域里生活。
齐厌殊怕玄云岛又兴风作浪,便起身赶往青州域。
来到谢家老宅时,一切已经晚了。
世家商盟的人围在老宅大门外,旁边还有几个佛修。齐厌殊看到世家似乎在苦口婆心说着什么。
大门前,是两个狼狈的少年。他们看起来十六七岁大,长得一模一样。
其中一个少年被法宝束缚,他在地上不断挣扎着,犹如野兽般怒吼着,很明显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犹如入魔一般,另个少年挡在他的面前,二人都受了伤。
旁边的大人心有戚戚的样子。
“清韵,你们兄弟情深是不错,可这孩子已经入魔,他不再是你弟弟,而是鬼祟了。”
“是啊,别倔强了,快把他交出来。你如今觉醒了力量,就是未来的佛子了,何苦沾这份脏污呢?”
大人们苦口婆心地劝导,佛修们沉默不已,已经不知如何应对。xfanjia.com
谢清韵抽出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请诸位饶幼弟一命。”谢清韵持着剑,失去意识的谢君辞在他背后嘶哑地叫着。他咬牙道,“若要杀他,便连我一起吧!”
“清韵,你已经是佛子了,你怎么能……”
少年佛子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虽今日有了佛子称号,可是在大人的包围里,却显得孤立无援。
无聊。
齐厌殊漫不经心地想,这些世家人和那岛上的畜生一样烦人。
他欲要离开,就在这一瞬间,谢清韵抬起头,猛地对上他的目光。
少年兄长愣住了。
自己被发现,齐厌殊便走了出来,有些年长的世家家主见了他,顿时惊道,“你、你你是那个齐厌殊——”
“齐厌殊?”谢清韵喃喃道。他忽然回神,俯身磕头恳求道,“求齐尊者收我弟弟为徒,求您!”
齐厌殊垂下眸子。
他懒散凉薄的目光滑向少年佛子身后的谢君辞。
…………
……
鹤羽君大抵是知晓齐厌殊出岛后这些年的经历的,可齐厌殊对他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叶枕枫跃入海漩涡之后,只靠着惊人的意志力挺到了他从另一个海域出现的时候。
他的身体到达极限,死亡的阴影逐渐靠近。
叶枕枫这些年来修炼的鬼术在这一瞬间发挥了作用——他先死亡之前一步舍弃的躯壳,以鬼术控制自己的魂魄,直径冲向最近的一条鱼妖。
夺舍并不是一件好选择,尤其是当你夺舍的是动物的时候。
人夺舍人,都容易被原主抹去,更何况是动物?
叶枕枫的魂识附着在鱼的身上,奋力向着前方游去。
鱼怪简单的大脑不断影响着叶枕枫的意识,想要将外来者同化吞灭。
叶枕枫抛弃了躯壳,意识也逐渐模糊,唯有执念在他心中盘旋,让他不忘记自己是谁。
一边机械地向着前方游去,叶枕枫一边不断地在脑海里自言自语。
他叫叶枕枫,他要活着,他要回家。
他叫叶枕枫,他要活着,他要回家。
他叫叶枕枫,他要活着,他要回家……
还有、还有是什么事情是不能忘的?
不知道。他没有很多力气能想起其他事情,只是一直一直想要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叫叶枕枫,对不起,他要活着,他要回家,对不……
叶枕枫换了一条又一条鱼,在海鸟捕猎时,他跃出海面,转而又夺舍附身鸟儿。
能在修仙界无人区的海域活下来的都是身经百炼的高级妖兽了,飞得比普通鸟更快。
叶枕枫麻木地赶路,他能察觉到自己每换一只动物,自己就会虚弱一点点。
他没日没夜的向前飞,不知过了几日还是几年,一切都恐怖、空洞而麻木。唯有回家的执念让叶枕枫坚持。
最差的时候,他有一度差点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他想起了阿芙。
她是那么美好的女子,她很善良,笑起来时嘴角有浅浅的梨涡,最喜欢吃集市上卖的软柿。她说等成婚后,她要他帮她在后院修一个木秋千。
就算他们没成亲,他也可以帮她做秋千啊。
不……不对,他确实做了一个秋千,挂在后院的大树上。爹娘不在的时候,他会在那棵树下悄悄地吻她。这时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阿芙就会烧得耳尖发红,连忙藏在他的怀里,可往往都是隔壁的花猫来树上磨爪子。他朗声笑起来的时候,她会羞恼地打他的胸膛,要他小点声。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叶枕枫抱着怀里女子温热的身体,他昏昏沉沉地想,要不就这样吧。
一切都结束吧,他太累了,让他在这个梦境里永远沉睡。
天空上的鸟儿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轰——!一道雷骤地从天空劈过,下起了大雨。
叶枕枫骤地清醒了过来,他低下头,看到前方就是陆地。
他终于回到了修仙界的大陆。
-
鹤羽君倒满了茶杯。
“抵达修仙界大陆的时候,我已经很虚弱了。”他轻轻说,“我没办法夺舍健全的人,只能去寻找快要断气的可怜蛋。在修仙界里想要枉死,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没人管的小可怜,让我一顿好找。”
鹤羽君笑了起来,虞松泽却露不出笑意。
他经历过的那些实在是太惨痛了,虞松泽甚至不知晓如果是自己的话,能不能坚持下去。
鹤羽君说,“我就这样一路借尸还魂,终于赶回了老家。那时的我是以人修鬼,虽然算是修鬼奇才,也并没有多强大,到家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叶枕枫借助最后一个身体抵达仙城的时候,已经是旁人能看得出来的怪异。
‘他’面色惨白,走路摇摇晃晃,甚至离近了仿佛还能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
叶枕枫的魂魄已经无力控制这个身体,他勉强来到记忆里叶家的位置,却发现——这里变成了一片空地。
什么都没了。
叶枕枫几乎要发疯,他无力地跪在地上,抓住来往者的衣袖,魔怔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们叶家在哪里。
他已经被掳走几十年了,修仙界里没修为的普通人哪里会记得几十年前的普通住户呢?
有人看到他状态实在怪异,请来了仙城里的一位老者。
“叶家?你要找的是那叶汉义一家?”老人询问。
“没错。”叶枕枫抓住老人的衣摆,他喃喃道,“他们人呢?他们是不是搬走了?他们搬去了其他地方,去了其他仙域……”
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他努力寻找借口,不去多想。
“这一家三口几十年前早死啦。”老者叹气道,“老夫还记得,那日这叶家莫名其妙着了大火,房子都烧没了,三个人在里面躺得板板正正,似乎是自杀了。你是他们的旧人,还是……?”
老者的话,叶枕枫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身体僵硬地倒在地面上,苍凉的天空映着叶枕枫浑浊的眼底。
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路上叶枕枫想过太多的可能性,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中年的阿芙,看到她和其他人成婚生子,那也是极好的。
他已经什么都不求了,他不想复仇,不要尊严,背信弃义抛弃了生死之交的师兄……他已经抛弃一切了,所求的不过是看他们一眼就好,就一眼。
可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死呢?
他被抓走的那一天,他们就死了。
玄云岛杀了他的爹娘和阿芙。
叶枕枫睁大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一股巨大的仇恨从心底涌出,在临死前占据了他的一切。
叶枕枫死不瞑目。
…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便知道了。”鹤羽君淡淡地说,“我死后入了阴曹地府,在奈何桥边,碰上了一直等我的阿芙。如果玄云岛没有赶尽杀绝,或许我便与她一同投胎转世了。”
虞松泽低声道,“您选择了入鬼界?”
“正是。阿芙本想陪我,可是鬼界太过折磨,她承受不住,太正常不过。”鹤羽君笑道,“我送她入了轮回,独自一人在鬼界修炼,百年后终于塑起身体,又是百年后慢慢有了人样。”
叶枕枫原本的执念是活下去见家人,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变成了复仇。
他为复仇,宁可与叶芙生死永相隔。
鹤羽君垂下眸子,他淡声道,“我本只是个人人可欺的鼠辈,哪怕他们肯给我一丝退路,我一辈子便只当那软弱之人,不会一丝一毫想着复仇。可是,没人给过我这个后路。“
叶枕枫从此变成了手段狠辣的鹤羽君。
后来的几百年里,他运筹帷幄,一步一步算计天下。
前世里,他救虞松泽是个意外。
鹤羽君其实并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他要把每一步都攥在手里才放心。可是当看到要被长工打死的少年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于是,鹤羽君救了虞松泽,顺手弄死了那些下人。
虞松泽前世没有死,鹤羽君便让他修了魔。
其实这起初也是他的一份丑陋邪恶的心思,他明知虞松泽无垢道心,知晓这个少年若是正常长大修仙,几百年后或许又是一个如同齐厌殊那样他遥不可及的明月。
鹤羽君便偏要让明珠蒙尘,只因他自己深陷淤泥里。
他就是要看看,无垢道心修魔是什么样子。
虞松泽天生就该修仙,他修魔的每一刻都要忍耐痛楚。这本来是鹤羽君想看到的,他这样卑劣的人,得了权势之后好像也应该和那五个老东西一模一样,喜欢看人受苦。
可是,鹤羽君后悔了。
他本来是把虞松泽当做宠物一样收下,可养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便动了真心思。
虞松泽是他的属下,他的徒弟,也像是他的儿子。
时间越长,这份后悔便越强烈。
漫长的时间过去,鹤羽君平定了鬼魔二界,成了共主。
所有属下都知道他对修仙界进攻的欲望,可是所有人等啊等,鹤羽君没有任何动静,好像真的要好好经营鬼魔二界了。
只有鹤羽君自己知晓,他不进攻的唯一原因,是齐厌殊。
他自觉当年背信弃义,将齐厌殊抛弃在玄云岛,他不敢见他。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齐厌殊,怎么敢在他面前露面?以齐厌殊的脾气,或许都有可能杀了他。
鹤羽君再一次注意到修仙界的时候,齐厌殊已经是三个徒弟的师父了。
他欣慰地想,齐厌殊至少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徒弟陪他,他似乎过得不错。
想着这一点,鹤羽君不由得一再推迟进攻的念头。
原本对玄云岛的仇恨在齐厌殊过上新生活面前相比,仿佛是可以忍受的。
至少他们其中一人如今过得很好,鹤羽君不想破坏这份安宁。
尽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齐厌殊或许还要活几千年或者飞升,鹤羽君一边无限期暂停进攻,一边慢条细理地仍然不断往修仙界安插自己的人手。
直到数百年后,修仙界再遭变故。
灵兽妖化席卷整个修仙界,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各大门派损失惨痛。
就在这时,仙盟第二大门派的金翼仙宗发出橄榄枝,询问鹤羽君想不想合作,共同抵抗妖兽浪潮,毕竟修仙界失手,妖魔二界也无法独善其身。
为此,对方还愿意用圣级法宝半烛杯作为交换。
鹤羽君到这时心态已经发生转变,几百年了,他从当初的复仇,又逐渐变成了自我修炼,他已经从鬼修转道魔修的一半,剩下一半需要这个圣级法宝。
而且……或许也可以给虞松泽试一试,看看是否能有办法让他修仙。
于是,鹤羽君同意了。
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布下天罗地网的陷阱,布阵的人似乎特别熟悉鹤羽君,每一点都布置在他的死穴上。
虞松泽拼死相救,终于杀出一条血路,以命换命,才救下了他。
鹤羽君失去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他踉踉跄跄地跑回魔界,没想到副手又告诉他另一个噩耗——齐厌殊身死,沧琅宗化为尊者秘境,三个弟子下落不明。
听完这个消息,鹤羽君当即吐了血,他大病一场。
忠心耿耿的属下守在他的病榻边,数日后,便听到床上的人声音沙哑地开口道,“杀……”
“主上,您要杀谁?”属下立刻问道。
“所有人。”鹤羽君沙哑地笑了,“所有人,所有人!”
他前一瞬还在笑,后一瞬便狰狞地说,“世家、仙盟、玄云岛……本君要杀了所有人,给我的师兄,我的徒儿,我的阿芙陪葬!”
属下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总感觉……主上哪里变了?好像更、更危险了。
鹤羽君最后几十年陷入了疯狂的报复当中,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时的攻击不分青红皂白,甚至都不分对面是谁。
他一己之力将本来还能苟延残喘的五界毁灭的进程加快数倍。
一直到最后一刻,鹤羽君看着天下大乱,看着虞念清以身祭天,他混沌了数年的大脑终于慢慢清醒了。
“我前世受刺激太大,似乎变蠢了许多。”鹤羽君摇了摇扇子,他说,“我死之前才回过味来,我似乎被人当枪使了。”
他抬头看向虞松泽,笑道,“幸好还能重来一世,不幸中的万幸。”
虞松泽一点都笑不出来。
听完他和齐厌殊的过去,就好像听了一个漫长的恐怖故事,将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虞松泽低声道,“那您让谢君辞带走我妹妹……”|
“你妹妹气运加身,我从来没见过命这样硬的天之骄子,要知道祭天也不是谁都能祭的。”鹤羽君说,“我想她这样硬的福气之命,万一真的给你师伯带些好运呢?没想到还真的转命了。真是不错。”
鹤羽君下意识说完,才后知后觉歉意道,“我嘴快了,你不要介意。”
哪怕鹤羽君是省略着讲述的,许多地方都一笔带过,可虞松泽还是能听出里面的惨烈。
且不说他确实是他前世的师父,虞松泽自己其实都有感触。
“您说齐厌殊是师伯也没错。”虞松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自然是我师伯。”
鹤羽君一怔,虞松泽的意思透着他似乎认同自己前世是他徒弟的身份,这出乎他的意外。
他无奈道,“什么一日为师,都前世的事情了,早就不作数了。”
“作数。”虞松泽认真地说,“您难过的时候,我心里也难过。我想我前世一定是很敬重在意您的。”
鹤羽君怔怔地看了他半响,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笑道,“你这孩子,去了一趟修仙界,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他伸手揉了揉虞松泽的头顶,虞松泽还想说什么,鹤羽君转移话题道,“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累了,来,吃点糕点。”
虞松泽看着男人,他怀疑地说,“您是不是害羞了?”
鹤羽君:……
完了,竟然被毛头小子看透了,他这两世为人的老脸算是没处搁了。
()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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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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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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