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江澈不止一次觉得师傅是不是冲着什么了——
“江澈,遣人把账本给聂思琰送去。还有,桌上那盘桂花糕——”
看着江澄批政务的样子,江澈叹了口气,
“宗主,聂姑娘已经回清河了。”
江澄手里的笔一顿,抬手揉了揉眉心。
“出去吧。”
江澄是个倔强透顶的人,很少改自己的习惯。
但每天晚上喝药之前,他都会想起聂思琰的话,
“以后我每天晚上过来盯着你睡了再走——你那个药再吃下去,会傻的。”
他把手里的药碗放下,披上一件外袍,走出了枕玥殿。
似乎从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之后,他的生活起居就全部搬来了枕玥殿——
再也没有去过宗主卧房。
不知不觉间,江澄走到了她曾住过的别苑。
月色清朗,院子里安静极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来过,一直都是她跑去枕玥殿找他。
江澄的指尖滑过桌椅,
原来,这就是她住了许久的地方。
虽然空寂,但还有她的气息。
那只被他弄坏的风筝放在架子上,
而他送的那一只不见了。
江澄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
幸好她喜欢。
江澈发现,师傅有时候会分神了。
比如,用饭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看对面。
或者,批政务时,笔尖在空中悬一会,才又落下去写字。
聂思琰格外喜欢跟他一起用膳,
江澄总会觉得,她还坐在他对面。
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里面满是笑意。
他会在批政务时突然想起来小姑娘的脚步声,
轻轻的,但是很急。似乎每次来他的枕玥殿,聂思琰总是跑得很快。
他会凝神再听一次。
直到他真的意识到,聂思琰回清河了,
江澄看着满纸的正楷,
想着小姑娘什么时候才会给他来信。
他确实每天都在等,
早上、中午、晚上得等。
甚至连就寝前,他都会看看窗外。
只是,枕玥殿一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她的消息。
江澄心里,有一点生气。
他清晰地记得她信誓旦旦的每一句话,
但她还记得吗?
一直到七月底,他才收到聂思琰的来信。
江澄记得,小姑娘在莲花坞时,特别能说——
就算是早中晚都在他这里用膳,
有时恨不得一下午都在他的枕玥殿不走,
聂思琰也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他也乐得听她说。
虽然,回应很少。
但,他在听。
他想着,一个多月未见,她该有很多话说吧?
江澄甚至专门腾出一个下午来,准备读她的“长篇大论”。
但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三四页纸。
再读内容,很明显能看出来是修改过的,连个错字都没有。
还文绉绉地写了几句骈文——斟酌词句?
结尾显得十分潦草仓促,甚至能说是刻意收笔。
最后,又是邀请他去金麟台过中秋。
江澄感觉心里憋着一股气,
她这是疏远他?代南宫瑜公事公办?
但他就算是气得想摔杯子,
也还是把那几页纸轻轻叠好,收进一个盒子里。
当他提笔写回信的时候,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就又倾泻出来——
导致他负气地写下几个字:
告知甚晚,已有安排,不去。
到了晚上,江澄又后悔了。
聂思琰虽然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写出那样的东西来。
但他这么回信,她肯定会不高兴的。
可信已经送出去了,不能再收回来。
江澄最后还是决定去金麟台,
只是同江厌离他们一同用一道晚膳,
到了夜里他再回来。
金光善不是个省油的灯,
姚柏年更是有点小风就能翻出大浪的家伙。
八月上旬的几日,江澄忙得焦头烂额。
初十的时候,江厌离给他来信,再次邀请他去金麟台。
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至少,把这件事和聂思琰解释清楚。
中秋当日,江澄早早就赶到了金麟台。
金光善拽着他说了好一会闲话,
话里话外是敲打他的意思。
江澄不在乎这些,但也还是把面子功夫做全了。
幸亏他来得早,不然肯定要被耽误。
他知道聂思琰和金子轩关系极好,
她来了,必定先去云菲殿。
于是,他也就先去云菲殿看望江厌离,
顺便,“守株待兔”一下。
聂思琰那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一下就分辨出来了,
“还是最喜欢瑶哥哥了!”
“没有的事,还是最喜欢轩哥哥!”
原来,她的喜欢,给得这么随意吗?
随意地说出口,再随意地改口。
江澄心里生出一丝担忧来——
那她曾给他的承诺,是不是也如此随意呢?
江澄心里乱极了,
几句话说得口不对心。
可聂思琰也没有同往常一样再缠着他,
反而是和金光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江澄不是没看见,也不是没听见,
只是那一句,“还是最喜欢瑶哥哥!”
把他弄得实在是烦躁。
金子轩少有地放下面子,主动关怀他了两句。
但江澄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更是没给他好脸色。
而聂思琰,往日里七窍玲珑心像是被猪油蒙住了——
半点感受不到他的不快。
晚膳用得那是食不知味,
聂思琰和金光瑶一行人,隔着走廊都能聊。
江澄只寥寥用了几筷子,
就觉得自己被气饱了。
他坐在笑闹声充盈的宴厅里,
想着自己究竟为什么如此小心眼。
聂思琰的好很独特,
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偏爱。
坚定,执着,让人觉得安心。
江澄从小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
他想要的,不想要的,也从不取决于他。
而聂思琰的好,是他主动接受的。
也是,别人不会有的——至少,从前他以为别人不会有。
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金光瑶,
让他觉得一切都开始失控了。
所谓的失控,不是说他掌控全局。
而是江澄觉得,这份好要被人分走了,
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他不想让自己太过斤斤计较,
可那种细沙从指缝间流逝的无力感,
实在是让他觉得不安。
但他又不想逼聂思琰,
毕竟,这样的好,如果是强行索取来的,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
如果她愿意跟金光瑶玩的话,
那他不去就是了——
眼不见,心不烦。
江澄一直觉得自己给聂思琰倒水这个习惯很邪门,
但他又改不掉了。
小姑娘来找他,
江澄心里其实有一点窃喜。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而是板着脸骂她跑得太快了——
上次已经磕过一回了,再磕一次他可没那么好的医术给她祛除疤痕。
江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着说着,竟然又吵起来了。
他有他的担心,可聂思琰就是固执地不肯理解。
分明是个很好的解释回信的机会,
一听到“瑶哥哥他们还等着呢。”
江澄脑子里那根弦又绷断了。
“我不去——找你的瑶哥哥去吧!你们一群人热闹得紧,来找我做什么?!”
其实,只要聂思琰再说一次,江澄立刻就会同意。
但小姑娘摔上他的房门,转身就走了。
江澄生气地坐下来揉了揉眉心,
没多少诚意,还来搅扰他做什么?
每次除了闹得他心烦意乱,什么事都做不下去,还有什么?
江澄也才十八岁,也是爱玩的年纪。
只是他身为宗主,总是拉不下面子来。
江澄不是不喜欢有人对他好,
也不是不想身边有挚友相随,
只是年少时经历了太多的放弃,
他也怕自己会再次失望。
江澄也想笑着走在阳光下,
但他还是怕露出了弱点,让人说他年少轻狂——不配为宗主。
江澄的顾虑有很多,荆棘一样牵扯他。
他很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只要有人肯坚定地拉住他,
那江澄就算被伤得体无完肤,
也会跟着走下去。
但时至今日,聂思琰从没让他失望过。
就算是被气跑了,
也会再重新跑回来。
从来都不需要,他等得太久。
江澄任她放肆地绑着他的手,
任她大吼大叫地说他,
听她生龙活虎的一顿剖白,
江澄觉得自己的确是小气——
“金光瑶、金子轩、聂怀桑都在,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吗?你不是,最喜欢他们仨的其中两个了吗?”
聂思琰回过头来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江澄被一下戳中了心事,
一时间觉得羞愤至极,但又无法解释。
只能站在那儿,感觉面上泛起热浪。
江澄从小就被人认定了不讨喜,
不仅性格不讨喜,身世也不讨喜。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愿意喜欢他的,
江澄是真的不想和人分了。
从前,他都十分乖巧地把自己有的,也分给别人一点。
看着他们开心,江澄也觉得很好。
但这一次,聂思琰的好,
要么全部留下,要么连根斩断——
他不强求,但也不将就。
嘴上说得十分强硬,但江澄心里还是担忧的——
如果聂思琰真的甩手就走怎么办?
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只能是悄悄搭着她的袖口。
无声无息地,挽留着她。
聂思琰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排位,
还和他算了一回账。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亏很多,他赚大了。
江澄无奈地笑了笑,
就算她说对了吧。
但其实,江澄并没有意识到,
这个顺序在他的心里,已经模糊了。
江厌离和魏无羡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
他们的地位固然重要。
可聂思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已经被拿去和这两个人做对比了。
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江澄没有去深究。
江澄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聂思琰的意思,
再一次得到她肯定的回复。
“簪子不碎,就到永远——不小心坏了,就再送一根。你们云梦也不缺这点钱对吧?”
聂思琰还担心他会转身就走,
江澄心里好笑,但又无话可说——
他已经跟着她出来了,还走什么?
他若真不愿意来,她是如何都不能拉他到这里的。
江澄其实对上次在云梦把聂思琰弄丢了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他这次特意穿了广袖——
“今日是广袖,你抓着我也丢不了。”
以后,大抵都是如此了。
看着“滕王阁”的牌匾,江澄突然想起春天,聂思琰把他骗来这里的样子。
那时候,小姑娘装着满肚子的坏水和心机,就打算坑他一把。
要不是他抓住了她的漏洞,真是要栽在她手里。
江澄故意逗了她两句,
看小姑娘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他觉得格外满足。
故地重游也不错,
江澄想着,就把聂思琰拽了过来——
上次带着他来,她可没吃舒服,这一次就让她放开了吃吧。
尴尬的事情总是格外猝不及防——
江澄的手摸到空空如也的后腰时,人都愣住了。
他出来得匆忙,没带钱可怎么好?
可聂思琰却是神色如常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荷包来,
脸不红心不跳地蒙人家说,他的钱袋放在她这里了。
江澄有点想笑——他的钱袋上,怎么可能绣一朵芙蓉呢?
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聂思琰,多谢。”
但他想说的,似乎不止多谢。
那份温暖,不是谢意就能表达的。
她的好如云梦的江水,保护着生长在其中的莲花。
对于聂思琰,江澄的忍耐限度总是格外的大。
而且,总能被不断突破底线。
就比如从前魏无羡往他的豆浆里加糖,江澄都会臭骂他一顿。
就算是江厌离做的甜品,他也就是尝一口表示一下——
“好吃吗?”
“还不错。”
“还要吗?”
“不要了。”
可就算是聂思琰把糖葫芦戳在他脸面前,
江澄也没法对她生气。
只能是忍让着躲开,却被小姑娘追得越发紧了。
直到江澄的后背撞到了墙,他才觉得,
自己是不是太女孩子气了?
江澄决定反击一下,
但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往常反击的方式,
似乎没有聂思琰能受得了的。
于是,他选择了自己寻常对待聂思琰方式的改良版——
用食指点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远一点。
温热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他常年只接触冰冷剑柄的食指,
仿佛有云梦春日的微风拂过江澄冰冷的心。
冬雪总会被炎阳融化——
他算是彻底输给她了,
聂思琰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可小姑娘却不知道为什么退缩了,
眼睛里的期待和胆怯让江澄有点弄不明白。
但好在,聂思琰拉着他食指的手没松开。
江澄可以说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才做出之后的事。
一点点的主动,
对别人来说,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但恐怕就是他这样的人,
燃尽了生命的热爱。
对于甜食,江澄真的毫无鉴赏力。
但看着聂思琰笑得眼角都沁泪花,
他也就强忍着把那一口糖葫芦咽下去——
吐出来的话,不知道她该有多失望。
聂思琰的手放开时,江澄的心跟着一沉。
可那一片温热扫过他的唇边,
他也没有想象中的勇敢——
就算他心里地动山摇,
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地收紧。
可像他这样懦弱的人,
即使想要奋不顾身,
都还是留下几分。
他盯着聂思琰的眼睛,
相从其中找到明白的确定。
只要他看到了——
“阿琰!”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
转身的瞬间,手一用力,从他的掌心里挣了出去。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看到金光瑶站在不远处。
江澄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觉得金光瑶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
而他看着聂思琰的眼神,让江澄格外的不舒服。
幸好,小姑娘和他的感受接近。
她往后退了一步,贴近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好像在求他先开口。
江澄没办法,就算他从来不屑和别人攀谈,
但既然她真的需要,那好吧。
“金公子,好巧。”
江澄看着金光瑶自然地把手递给聂思琰,
他想着,从前他们就很亲密吧?
但他什么都没做——
毕竟,这个选择已经够让她为难了。
他不想再给她加上一份压力。
今日已经得到了她的承诺,
她所有的不安也都告诉他,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江澄不想逼她。
江澄被聂思琰拉着,和她一起走得飞快。
看着她绷紧的背影,
他在后面无声地笑着——
她自始至终没放开手,竟然把糖葫芦递过去打发金光瑶。
他看得出来小姑娘心慌意乱,但没有多问。
如果,她想说的话,应该一会就会和他说的。
他把她捞起来,感觉到她靠着他的臂弯,微微颤抖着。
“你说,三哥他——”
是怕他生气还是怕他伤心?
江澄的神色不自觉沉下去。
听到她说担心回去要抄书,担心明年去不了云梦,
江澄又觉得想笑。
金光瑶就算看到了又如何呢?
一个人说,空口无凭。
再说了,南宫瑜属意这门婚事——他再怎么作梗又如何呢?
他还是安抚性的拍拍她,说了几句开解她的话。
江澄发现聂思琰非常容易多想,
就她那个小心思,他真是猜不透。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她有点多此一举——
明明他在旁边,她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聂怀桑应该是经常和她如此胡闹,
分明是毫无关联的事情,但硬是能说到一起去。
小姑娘轻轻推他了一下,
江澄就弯下腰去听她说话——
免得她踮脚站不稳。
猜灯谜的时候,江澄悄悄把手放在她身后,
免得聂思琰被人挤到。
小姑娘这次格外的乖巧,
拽着他的袖子,蹭到他身边来,
肩膀轻轻贴着他。
他低头看着她的发旋,
不觉自己笑得有几分温柔。
任金光瑶怎么为难,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看到谜面就猜出来是什么了,
但考虑她还想玩一会,他还是问了问她,
“你觉得是什么?”
可小姑娘明显顾着和聂怀桑打闹,
江澄就一拍她额头,
迫使她把注意力转回来。
江厌离修为平平,又怀有身孕,
江澄十分担心她。
但聂思琰也不是个让他省心的,
所以江厌离一劝他,江澄还是去了。
江澄看她冠冕堂皇地劝他回去,眼里却全是失落,
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呢?”
她满不在乎地说自己偷跑出来玩的经验丰富,
却让江澄更觉得头疼。
以后当了主母,可能也会跑得很熟练,得让锦儿和秋痕看住了。
他习惯了说话说一半,
但聂思琰就像是脑子一会好用一会不好用——
听他说话也是一会听得明白,一会听不明白。
江澄觉得自己担心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就差写成奏表送到她鼻子底下了,
她竟然还听不懂!
江澄放慢了步子等她,
尽量让她不费力地走在身边。
有一个问题徘徊在他心中——
聂思琰的哥哥似乎特别多,有什么标准吗?
还没等他仔细组织语言,
戴着紫电的食指就被拉住了。
他先是惊了一下,
而后便放松下来。
江澄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弯起来,
扣着她的小手。
聂思琰的手很小,而且和她本人感觉不太一样——
她看起来身材瘦削,但手却莫名有点肉嘟嘟的。
手心和指腹都柔软又温暖,一看就是不曾习武。
也好,免得她要被卷进江湖的腥风血雨里。
那些苦,他经历过就够了。
聂思琰叫哥哥的标准竟然是——照顾她和比她大。
江澄突然觉得有点不平衡,
这两条他都占了,
怎么还是被直呼名字?
“这么算来我也大你四岁。按年算的话,是五岁。”
他也当得起一声“哥哥”吧?
听她诡辩一通,江澄也没再追究。
反正以后她要来莲花坞,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怎么让她唤一次“哥哥”。
而且,江澄从来都不会强加给她什么——
除了她不知道的姻缘。
江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就像是她的好,都是他骗来的一样。
看戏的人很多,
小姑娘个子矮,踮着脚也看不到多少。
“江澄,你能不能把我往上举一举?我看不见。”
“举着你?我不累吗?”
小姑娘立刻就没声了,甚至什么都看不到也听得认真。
江澄心里真的无奈到了极点,
她平时不是挺有耐力的吗?
这次怎么就不能再问一次呢?
再多说一句,他立刻就会答应。
最终,还是江澄妥协了。
他在她身边蹲下来,拍了拍肩膀,
“上来吧。”
举着她的话,时间长了,恐怕她会被举得腰疼。
还是坐在他肩膀上舒服一些。
聂思琰真的很轻,
江澄没觉得有什么重量。
但逗她确实是他的一大乐趣。
江澄自小修炼,
基本功非常扎实。
但聂思琰坐在他肩上,
他就总是怕摔着她,
时不时地就把她往上掂一下。
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弯,
免得她摔下去。
他知道小姑娘在看他,
甚至感受到她的面颊朝他靠近。
除了修炼过后累得体力不支,
江澄的心从来没这么跳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能假装看戏看得投入,无知无觉的样子。
但那温润的气息拂过他的额发时,
江澄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
“晚哥哥。”
霎时间,江澄想了很多。
他想着,以后要在莲花坞里请一个非常会做糕点的厨子——
实在不行,就把“滕王阁”的厨子挖过来。
还要在枕玥殿里扎一架秋千。
还得给她做几只不一样的风筝,然后告诉所有弟子,这样的风筝不许射。谁射了,自己去领罚。
夏日里齐胸襦得多备一些。
枕玥殿的后院还需要一个冰窖,夏天可以冰镇瓜果和牛乳。
对了,枕玥殿可能还得重新翻修——地上要铺地龙,免得冬天冻坏了她。
关于聂思琰喜欢的、不喜欢的,他还记得很多。回去了,得列个单子才行。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没什么。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其实很重要,但他想自己亲口告诉她。
等以后,她来了莲花坞,
他就找个机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还有小时候干的破事。
江澄怕现在就说,聂思琰会生气。
就算用一纸婚约拴住她这个想法很卑鄙,
但江澄实在是怕现在告诉她实话,
她会立刻转身就走。
而他除了道歉,没有其他挽留的理由。
再等等......
之后的日子,聂思琰来信很勤,而且每次都能写很多。
就算是清谈在即,江澄也会挤出时间,仔细看她的每一句话,
然后认真地回信。
他本身不善言辞,
但面对她的时候,也能絮絮叨叨说出许多。
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就连云梦的天气都写。
清谈会,江澄真是不愿意去。
他当宗主的第一年,带着刚刚招募的弟子,
在清谈会上受尽了冷言冷语。
在他的噩梦里,除了莲花坞覆灭外,就是清谈会。
讥诮不屑的眼神,冷嘲热讽的言语,还有那么多人看斗兽一样的眼神。
但他从来都没得选。
这几年来,江氏已经在复兴和壮大,
但还没到他崭露锋芒的时候。
可金光瑶对他的恶感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而且,他的挑拨离间总是格外到位。
这次清谈会还是围绕着各家的重建,
而金光瑶几句话又把话题挑到了魏无羡身上,
还有江家对魏无羡的态度。
原本赤峰尊对他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默许他和聂思琰走得近,也只是因为看不惯金光瑶。
江澄记得一年前——
他揉了揉太阳穴处跳动不止的筋络,无声地吸了口气,道:
“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诸位有所不知,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因......”
赤峰尊冷冷地道:“有恩?江宗主莫非忘了,云梦江氏灭族血案的凶手是谁?即便是有恩,也早就抵消了吧。”
她哥哥不算喜欢他,
对魏无羡和温家更是有极大的恶感——恐怕聂思琰的很多看法,便是从聂明玦身上耳濡目染的。
仙门百家,有一部分人是金光善的党羽。
而另一部分人,则被金光善弹压得不敢为他说话。
至于四大仙门中的另外两家,
蓝家向来清高,蓝曦臣又和金光瑶走得近——
就算是看出来了金光瑶的有意为难,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摇头叹息。
至于聂家,聂明玦只是看在聂思琰的面子上,帮他说上一两句话。
金光善看到金光瑶如此,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不火上浇油就算好了。
而虞楠就算有心,也会先考虑自己的家族利益——他这个外甥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没关系,这些事他可以忍,也可以自己解决。
“宗主,查到了。”
江澄点头,示意江清继续说下去。
他追查姚柏年的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很模糊。
江清的神色有些犹豫,被他瞪了一眼之后,低下头说道:
“是......弟子去查,这些商人来自各地,但都有一个共性——金夫人.....”
“够了,本座知道了。”
是聂思琰做的事。
江澄突然觉得心里坠坠的难受,
但他又不觉得小姑娘会做出什么对他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好怪她——毕竟,自己也并非坦荡。
不然,再等等吧。等以后,他们俩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秋猎也让他觉得喧闹无聊——
骑队走过时,聂思琰竟然真的一朵芙蓉都没个他留。
江澄瞥了她一眼,还是收下了那朵她扔下来的芍药。
想着,回去了得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
猎场里,他又听见了和两年前类似的诟病——
“你说云梦江氏,可不可笑?满门屠的屠,散的散。如今才重建几年,江晚吟就在清谈会上那么大的做派——比蓝曦臣都小,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自称家主和咱们叫板?!他算什么东西——除了背着一个‘江’字,哪点高贵了?”
江澈为难又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江澄食指上的紫电闪了闪,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日久见真章,他不着急这一时。
下午回到营帐,江澄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从清谈会开始,那么多的情绪憋在他心里,
压得他,近乎发疯。
他独自坐在榻边擦着三毒,
看着冰冷的剑锋,那种嗜血的疯狂又开始席卷周身。
他多想,屠尽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那些以轻贱他为乐的人。
“宗主,聂姑娘送东西来了。”
江澄看到信封上大大的“江晚吟亲启”时,
轻轻笑了一声,“做作。”
他原以为只是约他出去而已,
没想到信封里竟然还真有东西——
展开一看,竟然是一首词。
《如梦令·云梦谣》
千里平湖漫卷,莲动小舟回旋。
鸥鹭惊散远,作得一曲词闲。
经年、经年,____花好月圆。
他抬手掩了掩唇,
笑意漫上眼角。
看着下面的“生辰喜乐”,
江澄莫名觉得有几分惊喜。
他知道聂思琰有才情,但没想到她会用来给他做生辰礼。
他原本是想在去之前,就想出填什么词的。
聂思琰真的很厉害,“花好月圆”这个词,接什么都是好的。
但,又容易接什么都俗。
可他不愿意太随便——
她写得让江澄想起了夏日里,在荷叶荡中的场景。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云梦。
明明是个北地的姑娘,却把南方的景色写得传神。
兴许,以后也会有机会带她去云梦泛舟。
虞茗姬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江澄的计划,
他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听着他表妹支吾的辩白,
“我来躲个人,马上就走。”
江澄让她待了一刻钟就烦了,
“走吧,我送你去舅父那儿。”
江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聂思琰护着——
小姑娘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捏了一个幻身诀。
这么耗灵力的咒诀,她怎么敢用?!
金光瑶的刁钻,江澄早就知道,
但聂思琰却是第一次见。
他无言地把小姑娘带到自己身边,
手贴着她的后心,把灵力输入她体内。
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既然金光瑶在她心里是一个和善的形象,
他也舍不得让她看到如此残忍的真相。
只要金光瑶不伤她,
江澄可以维护聂思琰心里那个并不真实的形象——
免得她难过,免得她失望。www.xfanjia.com
金光瑶走了,
聂思琰一下子倒在他身上,
小脑袋贴着他的胸口,
头顶的几根碎发扫过他的脖颈。
他捏着她的眉骨晃了晃,
打了个岔,把话题从金光瑶身上引开了。
小姑娘躲在他斗篷里,手抓着他衣襟,跟着他亦步亦趋。
江澄把斗篷拢得紧了一些——
方才她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冰凉,想来是冻坏了。
金光瑶对他真是阴魂不散——
才说了两句话,就听到了江澈的喊声。
江澄气得,直想用紫电抽他。
谁想管给不给他金家面子?!
可他还是忍下来了。
金光瑶最开始的意思,明显是想栽赃嫁祸的。
江澄虽没做任何亏心事,但也不能让他搜营帐——
一个是聂思琰躲进去了,就是不想被金光瑶看见。
其次,他作为宗主,金光瑶凭什么搜他的营帐?
有时候,江澄也会觉得担心——
就他如今所处的境地,
他的确怕聂思琰以后在他身边,会和他一起受委屈。
不过,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很多余。
毕竟,聂明玦也不一定会同意。
金光瑶离开前,眼神中的落寞被江澄看到了。
他立刻就明白,金光瑶不知从哪里看出来,
在他这儿的是聂思琰。
江澄绕到屏风后,却发现小姑娘抱着膝,坐在地上,神思恍惚。
“在清谈会上,他们都是如何为难你的?”
他在心里大骂金光瑶,有些事他们知道就够了,
能不能,不要把任何地方都弄得硝烟四起?
江澄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紧接着,让他想骂的就是金子勋了。
还有,他怎么不知道那个废柴跟聂思琰关系不错?
江澄送她回去的时候,小姑娘仍记得那首词。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只是,他不想荒废了她的心思——
即使只有两个字,他也想再好好斟酌一下。
听她十分纠结地为金光瑶辩解,
江澄无奈地叹了口气,替她拢了拢衣襟——
金光瑶为何就不能把这剑拔弩张的气息掩藏得好一些呢?
不要让她为难,这很难做到吗?
“我都知道,这些我明白。”
即使金光瑶对他百般刁难,江澄还是决定替他隐瞒下来。
仙门之间的斗争,他不希望她参与。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应该把聂思琰牵扯进来。
他经历的事,也不希望她知道。
“你不必担心别的,回去吧。”
聂思琰,你好好的就行了。
其余的事情,他可以自己处理好。
十一月二十三,他接到急报——
江厌离产子,母子平安,名凌,字如兰。
江澄欢喜极了。
次日,他又接到了请帖——
腊月二十三,兰陵金氏宴请仙门百家参加满月礼。
江澄忙着给小外甥准备礼物,
聂思琰给他来信说自己打了两条络子,还挑了金饰。
又说,她腊月二十二去金麟台。
他笑一笑,很好奇她的女红到底如何——
总还是,比不上她的数术吧?
他提前几日就到了金麟台,
所有的政务都被一同搬了过去。
江澄白天陪伴江厌离和金凌,
夜里就处理政务一直到深夜。
有时他会听一会更漏的声音,
在心里算着离二十二还有多少时辰。
江澄见聂思琰躲在金子轩身后,
一脸惊讶又疑惑的样子。
这以后要是有孩子了,会不会被养没了?
这个奇怪的想法在江澄的脑海里一晃而过。
看来,带孩子好像还是他自己比较在行。
江澄眼看着金凌的小脚在聂思琰的脸上蹬了一下,
他本来是想拦的,但是手到了半路又停下来。
看着小姑娘震惊地盯着金凌,
江澄率先笑出声来——
聂思琰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给他带来快乐。
江厌离让他抱抱金凌的时候,
江澄的确是犹豫了——
他从来没抱过孩子啊!
摔着怎么办?抱用力了怎么办?抱得金凌不舒服了怎么办?
但他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金凌接了过来。
聂思琰扶着金子轩的胳膊,
从他背后露了半个头,
直勾勾地盯着他哄金凌。
江澄抬起头看她,
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躲到了金子轩背后去。
江澄有点不舒服,抱孩子怎么了?
抱孩子她还不过来了?
“聂思琰,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你是胆子多小——都到了怕自己侄子的地步?”
聂思琰靠着他的胳膊,就那么盯着金凌。
江澄觉得很头疼,
以后绝对不让她带孩子——
不然一个个都要被教傻了!
算了,聂思琰不会的,就让他来吧。
江澄此生都没有如此温柔过,
不仅因为他面对的是金凌,
也因为......
“阿凌,你看到面前这个傻乎乎的人没有?”
他冲着满脸期待的聂思琰点点头,晃着胳膊说道:
“就是这个拽着舅舅衣服的,看到她没有?”
金凌拍着他的胸口,给了他反应。
“阿凌,你看,这是你——”
江澄一瞬间也愣住了,金凌到底该怎么称呼聂思琰呢?
一阵奇怪的感觉从他心中拂过,但他没有抓住。
“这是你小姑姑。”
看着金凌抓着聂思琰的手,
江澄不自觉地笑着听她说话。
可聂思琰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江澄一下子笑出声来,
像她这么娇贵的女孩子,果然还是只适合打算盘。
带孩子,都是为难她了。
关于是先会叫舅舅还是先会叫姑姑,
江澄心里说不好。
但看着聂思琰的眼睛,
他没忍住朝她凑近了几分——
这样的联姻,他似乎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期待。
莲花坞里有一个她,应该会热闹很多。
“阿澄,你如今认识的宗主也不少了。别宗有没有合适的公子,也给阿琰说上一说?”
江澄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聂思琰还会嫁给别人。
他才不会去说呢!
江澄心里对金光瑶意见很大,
他总是好巧不巧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就比如,江厌离差点就要把那句“那就嫁来莲花坞吧”说出来了,
偏生被他打断了。
但他不愿意在聂思琰面前诋毁金光瑶——
聂思琰对金光瑶,一向抱着一种感激的兄妹之情。
他原本想带聂思琰去金麟台下的镇子里转转,
弥补一下中秋留下的遗憾。
但聂思琰要回去改那两条链子,
他也就不再强求了。
江澄看着聂思琰用手比的圆,
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小了。
那还是先让她回去改吧。
“江澄,你还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吗?”
他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了?
江澄记得他眼角一抹鹅黄,惊叫着从墙头掉下去。
记得小姑娘倔强的眼泪。
记得她满腹的算计。
记得她的强硬。
记得她的聪慧。
也记得她真挚的诺言。
原来,一年可以过得如此快,春天又要到了。
“我知道,四月芳菲的时候。”
她就要来莲花坞了——
别苑里的东西他都没有动过,每日都让人收拾。
所有的物件都准备好了,就连秋千的图纸都画好了,还有风筝的骨架也扎好了。
只等一个她。
“你说要来云梦放河灯。”
他欠了十二年的承诺,明年一定会实现——
过去的事,也该告诉她了。
“江澄,那次我从云曦阁回来时,觉得背后有人跟着——是你吗?”
他没有回答,却眉眼含笑——
聂思琰,她总是这么聪明。
在她身上的好,从来不会被忽略,更不会被辜负。
让他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明日申时我来接你。”
江澄一直都记得玄正贰拾肆年的腊月二十二,
北风呼啸。
但他从未觉得日子如此明媚,
也从未如此期待春天的到来。
终于在他孤独的岁月里,
有了他想一起走下去的人。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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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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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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