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小说网>言情小说>公主不为妃>第五章 风行
  屋子里静下来,外面一群丫鬟婢女在嘻嘻嘻哈哈地笑,好像玩的很开心。

  兰溪走了,风吟反而沉默下去,洛紫见她不说话,于是开口打破沉默:“阁令上回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今日总算寻着机会了,可我这身体总是这么不争气,不然的话,倒还可以陪阁令出去赏赏雪——”

  “你忘了三天前的事情?”风吟诧异地抬头,“那天晚上,你受了伤,若不是我表哥把你从那个破地方救出来,你差点就,就……”

  “差点就死在外面了吧?”洛紫淡笑着接过话头,“不过,阁令是怎么知道的?”

  “那晚的事,谁不知道?”风吟瞪大了眼睛,“这皇宫里根本就藏不住什么秘密。”

  洛紫本还有所掩饰,听风吟如此一说,才感觉事情的严重性,不由有些不信地道:“那……那这三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让我想一想。”风吟把手放在火炉上烤了烤,又哈了口气,才道,“先是皇哥哥很生气,差点要把贵妃娘娘打入冷宫,后来,太后娘娘亲自出面,把皇哥哥训了一顿,皇哥哥一气之下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理。不过,到了夜里,皇哥哥就偷偷来这里看你,昨天晚上,还被我撞见了呢。”

  “你方才说——”洛紫微微蹙眉,“那天晚上救我的人是风大人?”

  “是啊,皇哥哥听说你被贵妃娘娘送去了那个地方,龙威震怒,当晚就派我表哥进去救你,没想到表哥赶到后,发现你受了伤,还靠在桥头昏睡过去了,他就把你抱了回来。”风吟继续哈着手指,忽然凑近洛紫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现下宫里人人心知肚明,皇哥哥不但很喜欢你,还有意要纳你为妃,但碍于太后娘娘,他才迟迟没有提出来。那个女人若再算计你,那就是跟皇哥哥过不去。这回她差点被打进冷宫,谅她这阵子也不敢再害你了!不过,她也真是狠,难怪皇哥哥一直不喜欢她,都当了两年的贵妃,却偏不让她当皇后,这下把皇哥哥给惹恼了,恐怕十天半月都不待见她了,活该……”

  洛紫见风吟说的愤慨,句句都为自己抱不平,不像是在说谎造谣,心里不由很感激。

  那贵妃千算万算,一定算不到奸计未得逞,反而还四面树了敌,看来,那晚是她多虑了,她根本不必担心会被那个女人真正陷害到,这个皇宫里还是大有好人在,她暂时还没有性命上的危险,转念又一想,那萧景渊若要纳她为妃,那她的安危和尊严岂不是更加有保障?只是,她同样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但倘若她能在离开皇宫之前,把那份代价降到最低,那这个皇妃也未必不可当。

  她心里有了主意,立时镇定下来,只是还有些不明白,那晚陌羽既已把自己从冀天放手里解救出来,为何不索性把她送回“听雨阁”,反而还要置她于桥上不顾?

  莫非,他跟梅兰二士交手时,因为之前受了些伤,已惨遭毒手?

  不,不可能!

  她和他交过手,知他剑术深不可测,那梅兰二士虽是凌贵妃养的死士,但未必是陌羽的对手!怀疑陌羽会被杀,倒不如质疑那梅兰二士如今是否还活着。

  陌羽不但没有送她回听雨阁,还敢把她一人留在桥头,那一定是知道有人会来救自己,可之后他去了哪里?而风行又是否见过陌羽?

  还有那冀天放碰了一鼻子灰,一定也没心思面圣罢?他是否已带着净秋离开?

  太多的问题交织心头,令她蹙起了眉,直到眼前有一只手在眼前晃,她才回过神,对风吟赧然一笑:“抱歉,阁令方才说了什么?”

  “呃,没什么啦。”

  洛紫见她欲言又止,忙柔声宽慰:“有什么话尽管直说,阁令如此待我,我岂会对阁令有所隐瞒。”

  “既然如此……”风吟咬唇,有些踌躇地道,“那我且问你,这几天你有没有见到陌羽?”

  “别的我倒可以说一说,可这陌大人,我实在不清楚。”洛紫沉默了下,望着窗外那株合欢,又歉然地道:“他每日夜巡,行踪无定,加上这几天我睡得沉,即便他来了,我恐怕也没感觉到。”

  合欢树上披挂了雪衣,熟透的荚果被风一吹,簌簌落下,那一日她修剪树枝的地方,隐约还有一把大剪刀放在原处,露出生锈的一角,未曾被挪动一寸。

  看来,从她昏迷以后,他一定没来过听雨阁。

  “你说的也对,你昏迷了三天,连我都不知道他的行踪,你更不可能知道。”风吟豁然想通了,拉了洛紫的手,又开始滔滔不绝,“你不知道陌羽,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们两家的府邸就在一条街上,陌羽常来跟我大哥一起玩,有时候还带着我去骑马打猎……那真是好快乐的一段时光。”

  说起那个名字,风吟的眼睛好似水晶,闪着奇异的光芒,可说到后面,她忽然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可是,后来,陌羽很少来我家了,连话也说得少了。”

  “为什么?”

  “还不是五年前的事。”风吟揉了揉眉心,有点少年老成的沉重,“当时宫里发生了好多事,闹了快一年才消停,连陌羽家里也受了些牵连,当时,还死了好多人……后来,王哥哥顺利登基,就把陌羽派出去做了一件很神秘的事,陌羽回宫后,就开始变了。”

  “你别多想了。”洛紫温声宽慰,“他不是左护法么,或许他这几天有要事缠身罢?

  “若是那样的话,我也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去,外面传来兰溪和雨韵笑闹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风吟转头对洛紫道:“你是不是很恨皇哥哥?”

  “……”

  “皇哥哥的心里,藏着一个人。”风吟见洛紫不答,又轻声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陌羽虽被派出去寻找那个人……”风吟又有些迷惑,“但他每次回宫后,都会告诉皇哥哥,他没有找到那个人,语气还很肯定。皇哥哥就一直很痛苦……”

  自始至终,洛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虽然心里已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潜意识中却又排斥着什么。

  风吟说的口干舌燥,却半天等不到一点回应,终是拍了拍洛紫的手,善解人意地道:“好罢,我不多说了。今天我来这里,其实是想带你去我那儿住一阵子。”

  洛紫这才诧异地抬起头,道:“岫玉阁?”

  “嗯。”风吟一点头,就把洛紫拉起来,四下里看了看,“有些话不方便在你这儿说,而且,这听雨阁外面处处都是她的眼线,不如到我的岫玉阁里住,我那庭院虽小,可总比这里安全多了。”

  “那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恰恰相反。”风吟狡黠地笑了,“皇哥哥不但不会怪罪我,若知道我把你接到岫玉阁里住,一定很放心,说不定还要夸我呢。”

  洛紫还有些犹豫不决,摸不透这风吟究竟要做什么,这时,风吟已朝窗外唤:“雨韵,兰溪,别玩了,还不进来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兰溪和雨韵面面相觑,走回房间,异口同声地问,“主子,你们要干什么?”

  “搬家。”风吟抢先答,而洛紫则望着窗外某个地方,怔怔地出神。

  岫玉阁修得小巧精致,十步一花圃,百步一亭台,还有假山曲水环绕。

  当夜洛紫被安排在与风吟遥遥相对的另一个房间里,兰溪也收拾了包袱跟了过去。

  洛紫每日和风吟一起吃饭,一起在院子里散步赏雪,果然少了许多人事纷扰。

  又过了几日,雪融化了,天气渐渐转晴,就连院子里几株高大的十一月樱也盛开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两人坐在屋子里喝茶,风吟突然的一句话,差点没把洛紫呛到。

  风吟说:“反正闲得发慌,不如我们到院子里去,我跟着你学跳舞,好不好?”

  “不好。”洛紫摇头婉拒,“你应该知道我跳得可不是普通的舞。”

  “我知道啊。”风吟托着腮,眼睫一眨一眨,“就是因为知道很厉害,所以才想学的嘛。”

  “你要想好了。”洛紫轻道,眼神明净如潭,“学魅舞可能会给你带来杀生之祸。而且,你们轩秣王朝的女子是禁止学魅舞的罢?”

  “没关系。”风吟一向不按规矩做事,拉了洛紫的手就要往外跑,“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更要学了,我看谁敢反对。”

  洛紫沉默了一下,却停住步子不动,风吟惊道:“怎么不走?还是不肯教我么?”

  “我可以教你。”洛紫忽地把视线转向朗朗的夜空,随后转头看着风吟,眼神犀利,“但你一定要说出你学魅舞的真正理由。”

  风吟犹豫了下,又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我想报恩。”

  “报恩?”洛紫不解。

  风吟点头,咬唇道:“我说出来,你可别不信。”

  “先说来听听看。”洛紫睫毛微微一动:我若完全不信你,压根就不会踏入岫玉阁一步。

  “五年前,皇哥哥还未即位,帝都城内一片混乱,我当时不过十三岁年纪,好玩好动,趁乱溜出了天风府,却不想迷了路,后来遇到一位好心带路的老妇,可不想,那妇人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牙婆,她在我的饭食中下迷药——”说到这里,风吟目光里闪着恨意,“她把昏迷的我带到千里之外的琉璃城,还把我卖至青楼,第二天晚上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男人要凌辱我,幸好,一个白衣女子及时出现,把我救下,还把我一路送回了家。”

  这段故事说的极为简洁,许多惊险的过程甚至都被风吟三言两语一带而过,但洛紫已感觉这期间曲折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风吟如今这般高贵的身份竟然也有过那样不为人知的可怕遭遇,如果没有那位女子的救助,在那么远的琉璃城,如果她真的不幸沦落青楼,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罢?

  “白衣女子?”洛紫思忖,“那她有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没有。”风吟摇头,虽不知恩人姐姐叫什么名字,但却早已发现恩人姐姐与洛紫相貌酷似,当然,这一点她暂时没打算说出口,只道:“她只说自己是魅都女国的人,在江湖走惯了,因为来琉璃城办事,路过翡翠微香院的后门,刚好看见牙婆把我抱进院门,于是就一直躲在暗中观察,后来不忍我被人凌辱,这才出手将我救出。”

  “你说你要学魅舞报恩。”洛紫蹙眉,“你都不知她叫什么名字,怎么找她报恩。”

  “我虽不知她叫什么。”风吟压低了声音,“但我一直在派人找她,就连兴安坊的那些俘虏,我都一一找过,可还是没找到。恩人姐姐每年此时都会给我传书信,今年却断了来往,我想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我要学魅舞,等我变厉害了,就去江湖上找她。”

  难怪她对自己分外的照顾,还把自己接到岫玉阁同吃同住,原来是有这层原因,洛紫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心里很是感动,终是答应了教风吟魅舞的事。

  两人商定好每日晚间二更习舞,一次两个时辰,除此之外,风吟还要学练灵息吐纳,以提升灵力根基,早晚各一次不得间断,而洛紫除了教授风吟习舞之外,每日夜间还要再抽两个时辰独自练舞。

  月朗星稀,纷繁盛开的樱花树下,兰溪,雨韵,以及岫玉阁的其他丫鬟们都挤在暗处偷看主子们练舞,个个看得是心痒难耐,恨不得也上前跟在后面翩翩起舞。

  可洛紫有话在前,除了阁令大人以外,旁的人不但不准学,还不能对外人道,否则的话,就要被割了舌头丢出岫玉阁去,她们自是没那个胆,所以只能偷偷瞄几眼过过瘾。

  然而没学几天,风吟就感觉洛紫有些不对劲,每次练舞不到半个时辰,洛紫就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死,直到问了兰溪才知道,原来洛紫身上竟有奇毒未解。

  宫廷里会用毒解毒的,只有一个人——内务总管花槐。

  晚饭后,风吟回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下,就把雨韵叫过来道:“今晚我要出门一趟,你加派几个武士到岫玉阁外面守着,夜里若有客来访,一律不见。”

  “主子,你要去哪里?”

  “若洛紫问起,你就说天风府派人把我接回家了。”

  “哦。”

  “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把洛紫和兰溪都照顾好了。”

  “遵命啦。”

  目送阁令大人离开后,雨韵满腹不解:主子的样子,明明不像要回家啊。

  到了二更,洛紫一人先到了樱花树下等风吟出来,然而,等了好久都未等到人,唤来雨韵,雨韵照实说了,洛紫也没多问,就绑了头发、纱袖,开始练舞。

  “你家主子怎么回事?”兰溪问。

  “我也不知道主子干什么去了,只说是要回家,可我看不像。”雨韵答。

  “雨韵姐姐,主子今天到底去哪里了?听说回天风府了?可没有皇上的准许,她是不可以私自回府的啊。”一个小丫鬟凑过来问。

  “哎呀,不会是又溜出宫去玩吧?”

  她们主子可是出了名的热衷江湖涉险,经常神秘失踪,一时间,暗处又挤了一堆丫鬟,七嘴八舌地小声谈论。

  “你,你,还有你。”雨韵起身,点着小丫头们的额头,把她们往后院赶,“晚上的热水还没烧,明天早饭的食材还没备好,都这么闲是不是?再乱嚼舌头根,小心我替主子抽你们。”

  好不容易把底下的小丫头们赶走了,雨韵又再度回到兰溪身前,两人坐在锦凳上,开始看洛紫跳舞。

  两人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院墙那里的树枝动了一下。

  “兰溪,快去叫你主子停下来。”

  “嗯。”

  雨韵则轻悄悄朝婆娑的树影走去,猛不提防暗处突地掠出一道白影。

  “原,原来是……”雨韵看着来人捂住嘴巴,那张白玉般的脸在月下轮廓分明,眼熟无比,她立时又惊又怕,结结巴巴地道,“风……风大人,这么晚来这里,有、有什么事?”

  “你们主子呢?”风行说着,已从后院的小门闪身进来,一袭翩然白衣迎风漫卷,在清朗的月下,说不出的潇洒出尘,洛紫在远处早已看得分明,见他手里还拿了个酒壶,心里不由冷然一笑,不等兰溪过来通报,她已从半空落下,坐在了石桌边等候他。

  雨韵欲拦风大人去路,又不够胆,只得低声解释:“回大人,主子吃了晚饭,就被府里的人接回去了,说是夫人想念主子,要她回去住一晚。”

  她自小跟在主子身边,了解风护法的为人,对天风府的家事也清楚,就自作主张替主子把谎说圆。

  “……奇怪。”风行皱眉,母亲为何独独把表妹叫回府?

  他微醉的眼瞳立时盯着雨韵,雨韵吓得把眼睛闭上,低头不敢迎上那样探究的目光,风行并未立时戳破她漏洞百出的谎言,只一撩衣袍,慢慢朝院子里走。

  雨韵大松了口气,再朝那樱花树下看去,果然兰溪已经按她说的去做了,这会儿,那洛紫已停止了跳舞,正坐在树下吃点心。

  “兰溪。”洛紫眼见风行朝自己走来,淡声吩咐:“去房间里把我抽屉里

  放的那个锦盒拿过来。”

  “锦盒?”兰溪愣了一下,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阁令大人前几天送给你的那只盒子?”

  “嗯。”

  “哎呀,我记得阁令大人说那里面放的是很名贵的相思帕,不可以随便拿出来用。”兰溪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凑近洛紫耳前,低声提醒,“我听雨韵她们说,那帕子上有奇香,只要闻到的人,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主子不怕中毒么?”

  “没事。”洛紫自是知道那相思帕的用处,立时从头上解下籫子,放在手里,冷声道:“你还不快去。”

  “哦。”兰溪见主子把玩着身前的长发,烟染的瞳好似蒙了一层清露,在月下闪着冷辉,直直地瞪着自己,吓得转身就往里跑。

  “兰溪——”雨韵关了房门,就把兰溪拉到一边:“你主子叫你进屋做什么。”

  “没、没什么。”兰溪吸了吸鼻子,很镇定地道,“给主子拿条手帕而已。”

  “手帕?”雨韵皱了眉,万分不解。

  过了一会儿,她忽地记起主子的嘱咐,惊得跳起来就往外屋走,拍着额头自责不已:“哎呀,都怪我,若多叫几个武士把门看死了,风大人也就进不来了啊。”

  “风大人,好久不见啊。”樱花树下,洛紫仍旧慢慢梳理着身前的长发,抬头看着已到得跟前的风行,颔首一笑:“请坐。”

  风行只看了她一眼,就把手中的酒壶轻轻放在桌子上,仍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只是他并没有立时坐下来,而是俯下身,盯着洛紫的五官看。

  她明净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一双烟染的瞳澄澈分明,倒映出他的眉眼,她的呼吸明显有些不均匀,脸色也很不好,苍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好像大病初愈,又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他看出来了,她之所以如此气短体虚,定然是冒着毒性发作的危险拼命跳舞的缘故。

  “大人看够了么?”洛紫没料到风行如此无理,丝毫不像他平日那一派谦谦君子的作风,不由把头转开,手指抚上脸颊,淡声道,“为什么这般盯着我瞧?我脸上若有什么异常,还请大人直说。”

  “……”风行仍是不发一言,似在酝酿着什么。

  洛紫索性把头转回,仰起头,同样不甘示弱地盯着风行,肆无忌惮地反观他的五官。

  风行是轩秣王朝的右护法,与陌羽并称“黑白双煞”,手里掌握着不下十万的兵力,若按天下人的传言,他必定是那种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人,然而,相识以来,洛紫已发觉,他不但不是那样的人,还恰恰相反,他清俊的五官上总是带着温文从容的笑意,她几乎可以想象,即便哪一天轩秣王朝垮台了,他也顶多是苦涩一笑,而后抱了酒葫芦,转身踏风而去。

  他是个潇洒的人,同样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似他这般性情温和儒雅之人,是断然不会那般为景帝卖命,也不会一次又一次代替景帝来照顾她。

  这几日,她在岫玉阁内听了许多关于风家的传闻,风家代代出将军,风行的父亲以及叔父均是战死疆场,为轩秣王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到了风行这一代,人丁单薄,皇家更是器重他,而风吟是风行的表妹,因父母双亡,在风家长大才改了母姓,后又被景帝加了“阁令”的封号,身份等同公主,这才有资格住进宫里。

  所以,她断定,景帝不但器重风行,还视风行为手足,更恨不得把风行长期困在身侧,否则景帝也不会白给他表妹那样尊贵的封号,而风行即便有了退隐之心,恐怕也要看在表妹的份上斟酌思量,这样一来,风行几乎彻底成了景帝的棋子,并且还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她只要牢牢吃定这颗棋,便等同于是给自己上了一道护身符……

  不过片刻,洛紫更加坚定了之前的计划,她还是决定试着掌控他的心,不为性命,也不为尊严,只为自由。

  “怎么,大人还是不肯赏脸坐下来么?”洛紫低头,任长发倾泻而下,把她眼里狡黠的笑意掩盖,她抬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总该吃杯茶罢?上回若不是大人出手相救,恐怕我还——”

  她的话未完,整个身体已僵住!

  她倒茶的手腕忽地被他半路截住!

  他的食指轻压在她的脉搏上,指尖清凉,好似清瓷沾手,而另外四根手指则牢牢定住了她的手腕,叫她动不了分毫。

  洛紫瞬息沉下脸来,抬头望着风行,烟染的瞳带着探究的意味,过了一会儿,她见风行蹙眉沉思,黑瞳里闪着莫测的光,不由有些不耐烦,“大人可从我的脉相上看出了什么吗?”

  风行不答,这时,兰溪拿了锦盒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远远地看到树下的一幕,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那风大人竟把手按在主子的手腕上,好像是在给主子把脉,而主子好像有些生气。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兰溪,还不过来。”

  “是。”兰溪低着头,飞快地把锦盒塞到洛紫的怀里,又一溜烟地跑回屋,一刻也不敢再呆下去。

  “多有冒犯了。”风行终于收回手指,但见洛紫低头把玩手里的帕子不理他,长长的眼睫好像凝固了一动也不动,忽地明白过来,立时坐到对面,歉然解释:“方才,我见你舞姿轻盈,身体灵活自如,以为你体内之毒已全解,这才探脉一试。护卫你的安全,乃是我的职责所在,万望谅解——”

  “风大人哪里话。”洛紫仍旧绞弄着手里的帕子,慢慢抬起头,淡淡一笑,“这段时间,若不是令妹把我接到这里住,我恐怕还要吃不少的苦头。我心里对阁令大人已是感激不尽,怎么再敢要大人如此费心。”

  虽然口上这样说,但洛紫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快,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风行外表看起来温良无害,到关键时刻,胆子倒也不小!

  她自以为摸清他的家世底细,就能看清他的人,没想到,她还是自作聪明了。

  看来,接下来的每一步更要慎之又慎了。

  “你的脉相缓中带急,不宜在室外逗留过久,否则体内寒毒会浸入血脉更深。”风行拿起酒壶,再度饮下一口,斟酌了一番,才道:“吟儿自小单纯愚笨,恐怕学不来你那套精妙的舞姿,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为好。”

  “原来你都知道。”洛紫略微一惊,转而自嘲一笑,“我还以为令妹一定瞒着大人呢,看来,若非阁令亲口告知,那便是这岫玉阁里出了告密之人罢?”

  风行醉眸微阖,忽地张开:“不关吟儿的事,也不关下人,是我亲眼所见。”

  “哦——”洛紫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把香帕缠在手指上,随后起身,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拿下他手里的酒壶,嫣然一笑,“既然大人都已经看到了,那么,还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在强迫令妹吗?”

  心中已然暗叹:终究是表亲关系,风行啊风行,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表妹——

  风行微微一怔,不明白她是何意,手指却慢慢松开,任由洛紫端了杯子,替自己斟满酒液。

  “大人听不懂?”洛紫把杯子放回风行身前,回到原位坐下,再度无声地笑了,“大人想一想,若非是令妹报恩心切,又待我视如己出,我怎敢妄自教她学舞。”

  “报恩?”风行再度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长吐一口气,终于明白了什么,“原来她还想出去找那个恩人姐姐,也怪我,一直以来公事缠身,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不然,也不会让她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在大人眼里,学我魅都女国的舞,不但是大大的出格,恐怕还会陷她于险境罢?”提到风吟,洛紫也油然生了几分赞赏,“可在洛紫眼里,却觉得她分外有情有义。若非看在这一点上,我也断然不会教她魅舞。大人难道不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感到骄傲么?”

  “这样的骄傲,我不敢承担。”风行端起杯子,抬头望着满树樱花,眼瞳深而莫测,“我倒宁愿她像五年前那样无忧无虑,最好仍是个孩子,不要那么快长大就好。这几年,她越发的有主见,时常不在岫玉阁里呆,倒令我束手无策,更是无法照顾好她了。”

  洛紫见他朗眉微蹙,好似在回忆什么苦痛的事情,脸上犹自带着几分淡淡的愁绪,说不出的英雄落寞。

  她忽地记起,他曾经给过她安慰的眼神,他还在她差点被凌贵妃欺辱之时及时赶到,他甚至还深夜抱她回听雨阁。

  他是那样一个磊落坦荡之人,忠君护主、尽忠职守,倒把她显得是那么的小人,手指上的香帕莫名地揪紧,她几乎有些后悔方才那个动作……

  香帕的一角已然入杯一寸,那情花毒的香味入酒即化,他眼眸沉醉,大概是无法看出她已然动过手脚罢?

  然而,不等她伸手夺回他的酒杯,他已然站起身,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洛紫望着他潇洒如风的背影,终是后悔莫及。

  她已无退路,只得依计行事,悄然把香帕收回锦盒,放入袖中,手里的籫子却已深深刺入掌心,血珠沁出手掌,入骨的疼痛令她额头沁出了汗珠,也令她神智清醒依旧。

  她已感觉到情花毒的威力,不过是嗅到了帕上几丝淡香,已然令她浑身燥热难耐,骨血里好似有万千小虫在啃噬,身体里某个地方也空虚寂寞……她再度狠劲加大籫子的深度,果然,疼痛可以令她不至于迷失心智,只是不知风行饮下了酒液,又当如何自处?

  她笑着站起身,走到风行身前,仰起头,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她的指尖有血滴落,染红了地上的樱花。

  树上的樱花簌簌落下,沾在她及膝的长发上,好似给她戴了层层叠叠的珍珠粉串,把她如玉的脸颊衬得灿若桃花。

  风行只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肩膀却是莫名一滞,她吐气如兰,每一次呼吸都有意喷打在他耳际,若有若无,撩拨他已然纷乱的心绪。

  见她仍在靠近自己,他忽地明白过来什么,微醉的眼眸立时张大,酒已醒了大半,然而却觉体内渐渐烧灼难耐,血脉贲张,手脚酸软无力,就连额头上也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风行从洛紫眼皮底下退开一尺,扶住树干,捂住急促跳动的心口,转头看着她,眼里似含了冰雪,艰难地吐出一口气,“你变了……才不过几日,你又变了。”

  “我变了?”洛紫再度狠狠地直刺掌心,这个时刻,她若望而却步,反倒是愚蠢了,不由上前一步,用另外一只手按在风行的心口上,素手微动,说不出的销魂入骨,“大人觉得我哪里变了?是变得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你……”风行竭力张大眼眸,不敢相信昔日那个一心求死、眼神清澈的公主,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若真的变了,那也是被你们给逼的!我若不变,又怎么能在这宫里活得下去?我若不变,那岂不是要继续活在你们的掌控之下?”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他踉跄着后退,然而他每退一步,她便进一步,她已把他逼得无路可退,可她为何要这样做?

  他眼神渐渐迷离,清俊的五官上也似点了胭脂,洛紫只觉此时的风行说不出的妖魅动人,完全没了平日那一派温文尔雅、潇洒高洁,是她把他弄成这样,可也是他自己太过善良!

  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可英雄终究难过美人关,他要拿什么来抵挡她的美丽?

  她心中想纵情大笑,笑自己的卑鄙,也笑他的可怜,然而,她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却看到他忽地张大眼瞳,不再往后退,反而趋近她身前,把她的纤腰一把握住。

  “你,你干什么?”洛紫轻呼,反倒被他惊住,未料到他竟反客为主,难道他身上的情花毒已经发作到这种地步?可即便真的发作了,以他一贯的脾性,他是断然不会真的对她如何的啊。

  她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敢以身试毒……想着要利用他。

  洛紫只觉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地飞起来,低头一看,却见风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她横空抱在了怀里。

  他抱着她,朝房间走,步履沉稳,好似根本未曾中毒一样。

  洛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再度用籫子狠命刺入掌心,忍不住疼地轻吟一声,身体没来由地一颤,她抬眼就见风行一双墨玉的眼瞪着自己,双颊分明还带着醉人的酡红,呼吸明明极度不均,却强自忍受着什么。

  “哎呀,主子,主子怎么了?”洛紫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朦胧的视线中看到兰溪和雨韵双双站在门口,咬着手指、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兰溪过了好半天,才帮着风行扶住洛紫,连声追问,“风大人,主子,主子怎么流血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把房门打开。”风行慢慢道,仍是不急不缓。

  “是。”

  兰溪从来没有见过风大人这副怕人的模样,不由抖抖索索地去开门,吓得再不敢多问一句。

  洛紫试图挣扎,然而,身体却被人轻轻放到了床上。

  “去冰库里弄些冰来。”风行坐在床沿,拂开洛紫额前濡湿的发,“碾碎了,放到布里包好再拿过来。”

  “是。”兰溪完全懵了,只依言转身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洛紫感觉额上冰凉,浑身的火慢慢被压下去,可手心的疼痛却再度令她蹙起了眉。

  “再去拿些纱布过来。”风行再度吩咐兰溪,低头轻轻拿起洛紫的手掌,望着那掌心流血的窟窿,只觉心口莫名一痛,她怎么能如此虐待自己?她以为他那么傻,没看出她想做什么吗?

  风行望着洛紫苍白的面容,正愣神间,就见兰溪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纱布、药酒以及剪刀,他起身接过托盘,扬手对兰溪道:“你先下去,和雨韵在门外守着罢,若有事我自会传唤你们。”

  “是。”兰溪纵有满腹疑问,但见屋内气氛诡异,也不敢再多呆,出了房间,就把门小心地关上,还未舒口气,雨韵就敛着小步凑到跟前,紧张兮兮地问:“你家主子到底怎么了?”

  兰溪蹙起眉,摇头:“我也不知道主子怎么了,刚才明明还和风大人有说有笑的啊。”

  “哎呀。兰溪,相思帕!”雨韵想到了什么,立时惊得差点叫出来,慌得兰溪忙把她的嘴巴捂上:“嘘,不要那么大声!叫外面那些小丫头们听去了还了得!”雨韵也知事情非同小可,自是点头保证不再大声嚷嚷。兰溪这才松手,去院子里收拾石桌上的酒壶、杯子,又四下里看了看,确认周围无异常之后,才回到外屋,把大门关紧,和雨韵坐在洛紫的房间外低声交谈。

  “主子的手掌破了,流了好多血,风大人就叫我拿纱布给他,我本来还想说让我伺候主子就好了,可我一见风大人那个样子,就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兰溪说着,还有些心有余悸。www.xfanjia.com

  “那风大人是什么表情?”雨韵很好奇,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稳重的风大人也换了副模样?

  “呃。”兰溪为难地想了想,道:“大人额头上满是汗,脸色也不太好,看我们主子的眼神,就好像,好像……”

  “好像中了情花毒是不是?”雨韵立时猜到了,抬头望着那紧闭的房门,附在兰溪耳侧,悄声道:“看来,你家主子一定喜欢我家大人。”

  “咦?真的么?”兰溪咬着手指,半信半疑。

  “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罢?”雨韵再度肯定自己的猜测,“否则,以你家主子那样清傲的脾气,怎么可能会以身试毒?难道就不怕大人把她……”

  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下去,兰溪已是面红耳赤,转而惊恐地张大眼睛:“不可以,主子绝对不可以喜欢风大人。这事若让圣上知道了,不但主子会受苦,恐怕风大人也会受牵连!”

  “那,那怎么办?”雨韵一听风大人会受牵连,立时有些六神无主了。

  “待会,等风大人出来后,我们就把他悄悄送走,然后,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好不好?”兰溪使劲摇着雨韵的手。

  “那也不告诉我主子么?”

  “嗯。”兰溪握住雨韵的手,恳切地道:“知道的人越多,对主子越不利。我家主子已经那么可怜了,你不会不帮我这个小忙罢?”

  过了一会儿,雨韵才幽幽地道:“好吧,我帮你。不过,这不是看在你家主子份上,而是看在我家大人份上。”

  “雨韵姐姐,你真好。”兰溪说着,扑到雨韵脖子边蹭啊蹭,雨韵摸着她的头发笑:“傻丫头。”

  房间里点着明灭的火烛,洛紫从短暂的晕厥中苏醒过来时,就见风行远远地坐在桌子边,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干什么,他右手边还放着一个银质托盘,托盘上放着染血的纱布,以及药酒、剪刀,洛紫忽地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手掌果然被细心包扎好了。

  然而,掌心的疼痛,以及额上的冰袋,令她立时记起片刻前发生过什么事……她和他在院子里喝酒,她本来想用相思帕上的情花毒诱使风行答应自己一个请求,而她自己则用簪子刺破掌心以抵抗毒性发作,然而,没想到风行识破了她的诡计后,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把受伤的自己送回房间疗伤。

  “……抱歉。”洛紫披衣起身,走到风行身后,咬唇道,“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看来,又让大人见笑了。”

  风行的肩膀明显一滞,随后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虽然他的动作很轻很快,似有意不让她看到,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他异常的地方。

  她记得他的头发上本来有三根银簪,然而,不知何时少了一根,右耳边垂下一缕发丝,略微有些凌乱,令她看不见他的眼睛,然而,却能看到他的左手指尖上有暗红的血!

  “你用了银针逼毒罢?”洛紫走到风行对面坐下,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有阴谋诡计被识破的索然无味,“没想到,那样隐蔽的下毒手法,也能被大人识破,我真是低估了大人的眼力。”

  风行的手指屈起,忽地缓缓松开,手指探上发髻,银簪重回原位。

  转眼,他便恢复了温雅贵公子的模样。

  事实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违背自己做人做事的准则。

  即便是在情花毒发作之时,他依然有那样的忍耐力,克制自己不为美色所动!

  他拿起手边已然冷掉的茶一饮而尽,而后,他望着窗外淡蓝的夜空,神态一如既往的温文镇定,就好像片刻前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他慢慢地道:“我还是那句话,有何困难直说无妨,但凡是力所能及,定然倾尽绵薄之力,你不必用这等手段——”

  “好!”洛紫等得就是他这句话,不让他说完,立时打断他,眼神灼灼,轻笑,“大人既如此坦然,洛紫又何必再枉作小人?你既口口声声要‘倾尽绵薄之力’,那么,可愿意答应洛紫一个小小的请求?”

  风行微一愣,缓缓地道:“你说。”

  洛紫不再多言,从袖中摸出一方血帕来,一寸一寸铺开在桌子上,手指轻点帕子末端,抬起头看着风行。

  她眼珠漆黑幽深,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唇角翘起,“大人若同意帕上所写,就请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罢。”

  风行见她神情冷肃,不似戏言,而后低头看向那血帕,下一刻,却立时惊住——

  “他日,若洛紫有幸逃出生天,我必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决不食言!我若食言,愿受十指俱断之痛,再也无法拿起凤头弓!”

  这封血书,居然是要他提前做出一个抉择!

  之前他心中早已笃定,她绝不是那样随便的女子,正因他信她,他才肯原谅她方才那番令人齿冷的做法。

  这一刻,他再度肯定了。

  她之所以对他施用情花毒,恐怕是想令他留宿在房内,而后以此要挟他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

  她怎能如此轻贱自己,又怎能如此看轻他?

  她怎能又一次用这样的方法恳求他?

  “只要你肯带我去,以后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一次的话仍响在耳畔,他狠心拒绝带她去“兴安坊”,并不是不愿,而是不想把她推到风浪口上,她不但不明白他的深意,还要再一次令他左右为难!

  她脑子里总有他无法设想的诡计,却偏偏令他束手无策,然而最终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大人还在犹豫什么?”洛紫把蘸水的笔置于风行手边,清傲的眼神紧盯着他,“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么?莫非已改变心意?”

  风行一言不答,接过她手里的笔,手指屈起,却停在了血书上方。

  那帕上的字迹,已然干涸,然而,血色深浅不一,看来不是一天两天写成的,用的还是轩秣王朝周正复杂的硬体字,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不但学会写轩秣王朝的文字,还能把字写得如此桀骜不驯,像极她清傲之极的脾性。

  可这样的她,片刻前居然放下自尊,只为换取日后不与他兵刃相见!只为换取他放她自由!

  而他,作为轩秣王朝的右护法,执掌十万兵力的风将军,怎能轻易对她许下这样郑重的承诺!

  不,不可以!不可以答应她!

  可,他又怎能再次狠得下心来拒绝这样用心良苦的她!

  “风大人还要犹豫到几时?”洛紫撑住额头,佯作疲态,纤长手指几度屈起,百无聊赖地叩击着桌子,笃笃有声,“已近三更了,深更半夜在女子闺房不太合适罢?若让某些长舌妇知道大人夜宿我的房间,少不得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洛紫故意拿话激他,但见风行仍是不答,不由掩口打了个哈欠:“大人还是快快做决定的好,否则,若让那个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引得龙威震怒了!我可不想闹得你们君臣不和!”

  那个人?她是说皇上罢?

  她吃定了他对皇上从无二心,更不可能染指他的女人,所以才敢以此要挟他?

  他心中所想已被印证,此刻只觉又苦又涩,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惆怅……

  其实,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她为何要自作聪明用这等卑劣的做法逼迫他!而她也真是可笑,以为一方亲笔签下的血帕就可以束缚他?

  他日,他若爱她够深,又怎会不放她生路?又怎会狠下心来杀她?又何须她用那样肤浅的承诺逼迫自己?

  忽地,他一双清俊的眉没来由得皱起!

  他在想什么?他若爱她够深?

  难道他爱她么?难道他已爱上她了?

  若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已无可选择?

  那还要血帕做什么!

  真是可笑,可悲,也真是可恨!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就连屋外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也低下去,一向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脸上居然露出了稀有的苦痛之色!

  他终是把手里的笔轻轻放回案上,而后,拿起桌上的血帕,在洛紫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已然把帕子叠好,置于火烛上点燃,动作分外优雅镇定。

  “你……你干什么!”

  洛紫厉声站起,等伸手阻止时,已晚了!

  那张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瞒着兰溪,背着所有人,割破十指,夜不成寐,一字一字,用血用心写好的帕子竟被他烧成了灰烬!

  他仍不发一言,幽深的瞳里闪着莫测的光,伸出手掌接住了那些零落的灰烬,任由几丝碎片在手心灼烧殆尽!

  而后,他修长十指轻轻一捻,灰烬簌簌落地。

  他转身向门口,大步离去。

  “呵……风行,好,你果然厉害!果然够狠!”

  洛紫见他背影潇洒如风,没有一丝犹豫,也不留一句话给她!

  如同上次一样,再度把她的自尊狠狠地割裂!

  令她有种被剥光般的耻辱!

  她咬紧了唇,干裂的唇上溢出了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陡觉心口烧灼般疼痛难耐,坚持了大半夜的理智与清傲,终于悉数崩塌,她踉跄着后退,一脚带翻了身后的椅子,眼泪霎时溢出眼眶!

  她一直在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等他的答复,等来的却是一纸灰烬,和一道冷漠离去的背影!

  她突然很恨很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自以为是?为什么要这样笃定他会答应她的请求?又为什么要怕那一日与他兵刃相见?

  他终是轩秣王朝受人敬仰爱戴的右护法,他终是萧景渊最忠心耿耿的臣子,而她不过是一介亡国的囚奴,莫非,她以为,他出于王命而对她的那些点滴照顾,便可以被她拿来作为日后逃跑的筹码么?

  她真的想错了,大错特错!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捂住脸颊,无声地哭泣。

  兰溪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忽地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待得看清是一袭白衣的风大人,连忙大力摇晃一旁熟睡的雨韵,不等雨韵完全醒过来,她撂下一句:“你快进房间看着我家主子,我去送风大人。”就打了灯笼,跟了过去。

  “风大人,等等奴婢。”兰溪小步跑上去,夜色里那一袭白衣翩然如风,背影却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什么事。”风行并未转头,只朝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

  “呃,风大人,外面好黑,奴婢想送大人一程。”

  “多谢,不必。”听不出一丝感情,仍是风大人一贯沉稳有礼的回答。

  “哦。”兰溪有些踌躇,见风大人走远,又有些不甘心,几步追过去,把灯笼放在风大人身侧照路,“奴婢斗胆问大人一句……主子晚上到底怎么了?大人有没有……”

  她话未说完,就吓得闭上了嘴。

  因为风大人突然停步了。

  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灯笼,轻轻把火吹熄,而后把灯笼放回兰溪手里,在兰溪还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他深黑的瞳好似星辰寥落,他望着她,慢慢道:“回去好好照顾你的主子,别再让她的手指受伤了。”

  他说完,白衣翩然,没入沉沉黑夜。

  兰溪手里的灯笼,应声落地!

  她深吸了口气:风大人……方才,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第二日洛紫醒来时,已是正午,岫玉阁依旧如常的平静,昨夜的事仿佛她一人的幻梦,梦醒后,只留下掌心几个黑红的窟窿,提醒她那一切并非是梦!

  兰溪进房间服侍时,也一言不发,还差点打翻了洗漱的铜盆,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洛紫见她这样,已明白昨夜的事铁定又吓到她了,吃过午饭后,就把她唤道跟前,温声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昨天那么晚了,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怎的怕成这样?”

  “主子。”兰溪咬唇,有些犹豫地道,“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洛紫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口茶道:“莫非宫里已经传开了?”

  “不是。”

  洛紫放下茶杯,神色如常,“那是怎么了?”

  “奴婢听雨韵她们说,今天一大早,风大人就接到了圣旨,命他三日后带上五千人马,去南蛮接回家省亲的韵德公主。”

  “那与昨晚之事有关么?”洛紫淡道,心下却已隐隐不安。

  “听说,本来是要派另外一位出使大臣,可……可因为昨夜之事,皇上才改了主意。”

  洛紫再度抿了口茶,神色忽地凝重起来:“昨夜之事,皇上都知道了?”

  “嗯。”兰溪把头低的更低,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听说……听说风大人今早退朝后就把昨夜之事向皇上禀明了。”

  手指忽地一滑,一整杯茶倾倒而出!

  “哎呀,主子,你的手!”兰溪惊呼,拿了手帕就要给洛紫擦拭手上的茶水,洛紫抬手阻止了她,慢慢把手掌上的纱布一层层解开,看了看被茶水浸透的伤口,吸了口气,道:“没事,再去拿些纱布过来,重新包扎一下就好。”

  “是。”兰溪忙退出了房间,心里已后悔自己多嘴闯祸,主子一定对风大人很生气罢?可……昨夜,风大人对主子明明那么关心啊,他为何还要把那样的事情向皇上坦白?

  听到房门再度打开的声音,洛紫勉力从床上坐起来,兰溪见此忙放下银盘先去扶她,“主子,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洛紫摇头不答,只是脸色越发地苍白下去。

  对于风行的作为,她已然不再去猜他是何意图,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她也明白,他若不那样做,反倒就不像他了。

  “该不会又是那‘真灵散’发作了吧?”兰溪一边给她的手掌上药,一边焦急地道,“哎呀,我得去找阁令大人想想办法,主子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呀?”

  “阁令……”洛紫扶住晕眩的额头,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她回了么?”

  “嗯。”兰溪点头,把染血的纱布收回,又替洛紫掖好被子,“可是,她一大早又被风大人叫走了。估计过一会儿,就该回屋了罢?”

  “她没说昨夜去了哪里?”洛紫缓了口气,只觉胸腔肺腑里灼痛难耐,显然是毒性开始发作了。

  兰溪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道:“阁令大人五更就回了,还穿着一身夜行衣,而且,手臂上还受了伤……”

  “受了伤?”洛紫陡觉一震,“那一定是出宫去了罢?”

  “底下的人都是那样议论的……可”兰溪咬唇,正待要再说下去,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还伴随着气势汹汹的对话。

  “雨韵,你好大的胆子!我早上问你时,你还说昨晚岫玉阁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为什么一大早我大哥就急招我,见了我差点要动手打我!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大哥这么生气!我不是叫你派人把门守死,一律不准人进来吗?你是不是让我大哥进门了?”

  “主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一定另有隐情了。还不快说!”

  “主子,我答应了兰溪,不可以说的……”

  “到底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若再不说,这个月你的俸银我可就全扣了!”

  ……

  洛紫把外面的话听得分明,见兰溪捂住眼睛,吓得簌簌发抖,忙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淡笑道,“怕什么,先扶我起来。”

  “主子不怪我么?这下又该得罪阁令大人了……”兰溪搭手小心扶起洛紫,洛紫重新坐回桌子边,反身握紧了兰溪的手,苍白一笑:“你做的很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你别担心,待会我自会向阁令解释清楚。你把桌子收拾一下,先出去罢。”

  “是。”兰溪见主子这般替自己担待,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暖意,低头默默收了银盘就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门上传来敲门声,洛紫起身去开门。然而,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扶住门框身体直往下滑,风吟见状上前搀住她,皱眉道:“都这么严重了,还强撑着做什么!我扶你回床上躺着吧。”

  “抱歉。”洛紫幽幽吐出一口气,支起身体,躬身一礼,“洛紫又给阁令添麻烦了。”

  “这是哪里话!我若嫌你是个麻烦,压根就不会让你住进来。”当然,第二句风吟没说出口,她拥住洛紫,转身关了房门,把她扶到床上靠坐起来,接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净瓶,倒出一粒药丸,又去倒了杯水,而后回到床边道:“什么也别说,先别把解药吃了再说。”

  洛紫已没有力气说话,就着风吟的手慢慢服下药丸,过了一会儿,才觉四肢回暖,先前冷热交替的难受感已经过去,跟上几次中毒后又复原的情形差不多。

  “怎么样,好些了么?”风吟关切地道。

  “多谢,好多了。”洛紫睁开眼睛,就见风吟顶着两只黑眼圈,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想必一夜奔劳、还伤的不轻,心下已明白几分,不由踌躇着道:“昨夜……阁令是去找解药了罢?”

  风吟点了点头,有些愤慨地道:“那花总管真讨厌,居然在药楼外面布下了羽箭阵,若不是我提前买通了几个药奴,从密道进去,差点就被那些乱箭射死。”言语间,还有些心有余悸。

  “虽然受了点小伤,不过,总归是拿到了一整瓶的解药,也算值了。这下好了,这两个月,都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去请他给你解毒了。”

  洛紫见她把危险一语带过,反倒处处为自己想,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更不知该怎么对她坦言昨夜的事。

  “昨晚……”洛紫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然而,风吟拉住她的手,笑着道:“别急,你先好好休息,等把身子养好了,咱们再慢慢说。”

  “那你大哥今早……”

  “你都听到了。”风吟无奈地撑住额头,“其实我也不知大哥为什么突然对我发脾气,以前再大的事,他也不会想打我。我想了又想,觉得一定是学魅舞的事,被他发现了,所以他才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洛紫见她自己把话题转移了,心下松了口气,转而有些好奇地道:“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话?”

  “呃,没,没什么。”风吟陡觉自己说漏嘴了,忙把头转开,走到桌子边倒茶喝,才喝了一口,就弯腰直扇风:“哎呀,好烫,这些丫头是怎么做事的,想烫死人啊。”

  “看来,一定是喜事罢?”

  洛紫何等聪明,立时看出她在掩饰什么,可风吟性格直率,最是藏不住心事,经不住洛紫三言两语的引诱,就自动招了。

  把风吟送走后好久,洛紫还躺在床上,久久无法睡去。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风吟几分娇羞又几分期待的脸。

  风吟说:“大哥对我发了通脾气后,才告诉我,他已向皇哥哥请求,将我赐婚给陌羽,说是要陌羽好好管教我……等过几天,陌羽从陇西回朝后,皇哥哥就会下旨赐婚……”

  陌羽……这么久未有消息,原来是去了陇西,那么,他是跟着冀天放去护送净秋么?还是一切又是萧景渊的意思?

  陌羽和风吟,是啊,她差点忘记了,他们均出自官宦人家,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一个有勇有谋,一个有情有义,他们才是绝好的一对!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些莫名的酸涩,和不甘。

  风吟心心念念的都是陌羽,而陌羽……爱的人,其实是风吟罢?

  可就算他不爱她,自己又凭何去爱他?

  她连自身性命都难保,连尊严都难以维护,还处处受萧景渊掌控,她与他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凭何值得他爱?

  可若不是他,她怎会被绊住逃跑的脚步,又怎会一日复一日深陷进这不见天日的皇宫之中!

  心里有怨亦有恨,只恨自己为何这么不争气,每日夜深人静时,会忍不住向窗外看,期待外面的屋顶上会出现一道熟悉的黑影。

  为什么还是会时时想起听雨阁,为什么忘不了那株合欢树,以及树上那朵二十一道划痕的合欢花。

  她想到他总能轻易看透她伪装的坚强,而后抄手浅笑,有时候还揉着她的发,拿她当小女人一样说话,就好似与她熟识多年一样……

  他的冷傲,他的神秘,和他的温柔……好似身体里反复发作的毒,不知何时,已悄然深入骨髓,拔不掉,驱不走,却又令她甘之如饴。

  她突然感觉到了揪心地疼,疼地蜷缩起身体,任由泪水无声滑下,手指一次又一次抬起,倔强地拭去腮边的泪。

  她不可以哭,不可以为任何男子哭,这是母皇从小教导她的话,世间的男子大多自私自利,大多只爱自己,又怎会有男子真正疼惜已成末路囚奴的她?

  她早就该看清自己的心,早就该断绝情爱的念头,从此心中只维系母皇的遗志,那才是她真正要走的路。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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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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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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