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瑜身上的伤耽搁不得,偏偏重伤至此的身体再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神力,为了防止失重和颠簸再加重伤势,也不知被一路跟随至云渡池的神祗们加了多少道护体禁制。
从踩到尘世的大地将人送到医院,看着穿着大褂的人们紧张地推着车子进消失在闭合的大门后,而抢救室上方亮起红灯时,白既唯才像是终于回了神,脱力地后退靠在墙壁上,刺骨的寒意令他一个激灵。
周围还有医护人员停在他几步远外,眼神隐隐带着警惕,提高声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白既唯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狼狈,衣服上不是灰就是血,也知道自己应该好好解释否则说不准待会儿就有警车跑过来把这家医院围了,只是他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失声了。
耳边嗡嗡嗡的声音一刻没停,他有点烦躁到底是谁在一直制造噪音,半晌才回过神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手机。
右上角电量已经告危。
白既唯翻开看了看,姜嘉映和宋稚慈的名字交替出现,后者的次数甚至比前者还更甚一筹,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除此还间或夹着一两个程雾野的电话。
他刚想回个信,电话这时候又进来了。
宋稚慈。
那头开门见山:“你去哪了?”
巫尔不待他回答,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你是不是去找我哥了?”
白既唯实在没精力纠正她的称呼问题,只得应了一声。
“你们现在在哪?”
“医院。”
“哪个医院?”
白既唯卡壳了一下。
恰好这是有小护士推着装满药品的车子经过,他拦下问道:“这里是哪里?”
护士:“?”
白既唯解释:“什么城市,什么街道,医院的全名叫什么?”
“……”
护士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回答了。
电话挂断之前,巫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凭什么你就能去找他,我就不行?”
白既唯靠着墙缓慢地滑坐下来:“你的身体可还在现实里,怎么去神界?”
和其他玩家们不同,他进入神域也是“身穿”,所以才能在发现光圈作用以后立刻靠着它去到神界;而相应的巫尔只是人类玩家,进入系统内部的只有灵魂,而非身魂一起,即便最后也及时抓住了传送光圈,可最后依然被送回了现实。
……现在想想,师瑜当初会这么布置,恐怕也是早就确定了人类玩家们不会在阵法启动因为不小心碰到阵中的光圈被误送到神界。
白既唯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最后颓然地松开。
※
白既唯没有想到自己在知会了几个同伴以后,最先过来的居然是程雾野。
之前手机上对方只发了一条医院地址就消失了,程雾野到了地方才有机会问:“里面是谁?”
白既唯手搭在膝盖上,徒手挖出的血一点点染脏了裤腿:“师瑜。”
程雾野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愣了好几秒:“情况很严重?”
白既唯抿着唇,只紧紧盯着抢救室上方的红灯。
程雾野只能换了个问题:“通知他家人了吗?”
白既唯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眶盯得生疼:“……一定要说吗?”
“那不然手术你签字?”程雾野看着他,“你能对他的命负责吗?”
白既唯沉默了。
程雾野直接捞过对方松松握着的手机,很好,彻底没电关机了。他干脆放弃,戳开自己的拨号界面:“知道他父母的手机号吗?”
白既唯摇摇头。
“那他自己的号码呢?这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白既唯张口便报了串数字。
这个熟悉的程度,也不知道背了多少遍。
程雾野一边拨号一边往窗边走,心里的措辞还没酝酿完毕,就先因为对面接电话的声音听得愣了一下。
那头的人问道:“请问找谁?”
程雾野回过神:“师瑜是这个号码吗?”
那头的童音应了一声:“是我哥哥。”
程雾野只当对方是个小孩,哄着道:“能帮我把手机给你家大人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头静了几秒,换了个人:“您好。”
程雾野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委婉,只能开门见山:“他现在在医院,情况可能比较严重,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砰——”
对面一声巨响,不知什么东西重重磕上桌角。
※
巫尔和姜嘉映几乎是前后脚赶过来,甚至来不及寒暄一句,抢救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护士不愧是在抢救室工作的,哪怕一出门就被众人团团围住也没因此失了方寸,捏着通知单语速飞快:“病人必须马上进行手术,你们谁能在这里签个字?”
字音落在地上,却没没人能接住。
护士皱起眉:“难道你们都没有通知病人家属吗?”
程雾野手里的屏幕还维持在通话界面,电话那边的人跟怕他结束通话就跑了似的死活不肯挂断,他也只能由对方拖着耗费电量,上面的计时显示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
电话开了免提,他低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那头静了几秒,才有人慢慢回答:“我们也签不了。”
背景里的风声太响,程雾野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带了哭腔。
对方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
护士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能拿到这么件麻烦差事,见他们一个二个全说不出话来,只得拿着通知单又跑回抢救室。
关门的声音“哐啷”声所有人都听到了,白既唯愣了几秒,声音有一点点抖:“他……不签字的话会怎么样?”
姜嘉映把他摁回去:“我们签不了,他们当然就是去找能签字的人来了。”
“不会不……吗?”
“你在想什么?”姜嘉映说,“别说这里现在只有我们,就算这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只要病人需要手术医院一样得做。警察,医院负责人,签字的人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不然你让那些出车祸昏迷不醒还联系不到家人签手术通知单的人怎么办?等死吗?”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了,有人从里面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不知道是助理还是别的什么身份的人。
抢救室的门与此同时也打开,来人匆匆朝他们出示了医疗机构负责人的证件,在通知单上签下了大名。
一张病床从里面被推出来,上面金属架上挂满了瓶瓶罐罐和透明管,足足五六个医护人员各站病床两边,推着病床跑向手术室。
几人谁都不敢上前拦路,姜嘉映自觉和落在后方的医生交流情况,而白既唯只在后方匆匆一瞥,看见了对方在透明呼吸机下毫无血色的脸。
手术室的灯彻夜未熄。
姜嘉映是几人中唯一的九九六,昨天赶过来已经是请假的结果,趁着天还没亮跟其他人告别,临走前拉着余下三人里情绪最是冷静的程雾野好一通叮嘱:“小六啊,三哥走了以后咱这个家就靠你了,你要记得大哥智商最低,你每个小时要注意提醒他上厕所免得不小心拉在身上;二姐手脚最残,你辛苦一点给她喂饭喂水,另外还要换鞋递衣服,一直不睡觉的话记得给他们唱小兔子乖乖。”
程雾野:“……”
姜嘉映继续叭叭叭:“偶尔他们哭鼻子了可以念一念小红帽的童话故事,或者泡两瓶奶粉……”
“砰——!!”
一柄美工刀贴着他的耳朵直接插进了墙壁里,刀柄摇摇欲坠几秒,哗啦一下砸在瓷砖上。
巫尔眼里冒火:“姜三,你皮痒了?”
“还有精力玩飞镖,看样子他们应该暂时不用你照顾。”姜嘉映叹了口气,转头对上那边的死亡凝视,“这里可是法治社会,咱们就别用游戏里那一套了,况且你们也不想师瑜还没出来你们就先因为杀我灭口被关大牢吧?”
见那边两位不出声,准确拿捏住了两人软肋的姜嘉映拍了拍程雾野的肩膀,转身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是:“他要是出来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程雾野知道那个“他”指的是师瑜。
他转眼看着那边两人身上的气息重新萎靡下来变得死气沉沉,顿了顿,到底没去劝说什么,也没像姜嘉映那样故意惹他们发火好让人面上多点活气,找了个有插座的角落,给自己因为通了一晚上电话而自动关机的手机充电。
充电开机后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问他医院的具体地址。
※
程雾野发誓自己决定下楼去接人的时候只以为自己会接过来一直和自己通电话的那一大一小。
完全没想到会面对这种情况。
小光团第一个听出他的声音,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吸吸鼻子,眼睛有点红:“大人在哪?”
程雾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大人”指的是谁,反应过来后又疑惑为什么对方叫的不是“哥哥”。
没等他发出疑问,一旁的玄星便伸手把小萝卜头拎回去:“抱歉,他就是太着急了。”完了才问道,“可以现在带路吗?”
对方的声音和被风吹过似的,有点沙沙的哑。
程雾野听出这两位就是跟他通话的人,又把目光投向他们身后。
带着眼镜的男人率先表明身份:“我是听他们说了才过来的,准确来说我们都是,赶的都是最近的高铁,就一起过来了。”
对方接着补充:“我算是他的……代理律师。”
站在这位律师先生旁边的人背着挎包,自我介绍更简练:“我来看看我老板。”
再旁边那两人,其中面相偏冷的那位正想开口,旁边面相偏暖的那位却忽然出声:“你是程雾野?”
程雾野:“?”
季从阳眯起眼睛:“你就是第一场游戏里给我偶像灌药的那个断臂侠?”
“……”
眼看季从阳就要忍不住对着人家的脸一爪子挠过去,乔厌及时伸手将人拖回来制止即将发生的惨案:“请带路吧。”
※
程雾野到底还是将这一群人领到了手术室前。
其实带到了也没什么用,毕竟在场的谁也不是医生,没法对眼前的情况带来任何帮助,反倒是让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成几何式增长。
众人除了最初的对视寒暄以外,剩下的就只剩下不约而同地静默。
时间最是能消磨人的耐性。
而不知道结果的等待更容易叫人滋生负面情绪。
过程中倒也不是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事实上次数还不少,拿药物的,推仪器的,拎输血袋的。
偶尔有人会冲上去拦着跑出来的医护人员探听情况,只是医护人员们没法具体解释,而其他人也怕耽搁太久影响治疗,每每说不上两句话又得分别在冷白的金属大门前。
代表手术中的灯始终没有熄灭。
临近中午,跑腿拒绝了其他人叫餐的询问,背着包回去继续处理工作。
程雾野对这位先生最大的印象就是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打电话的身影,从来手术室开始到中午四个小时,有三个小时对方都是在电话里和人谈论,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哪来那么多话要说。
离开前对方问他要了手机号。
程雾野估计是对方为了随时从他这里得知师瑜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和师瑜严格来说也才认识几天,就眼睁睁看见对方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号码备注成了“老板的看护”。
跑腿将这种行为美其名曰向上看齐。
程雾野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对方这到底是在向哪个“上”看齐。
第二个离开的是那位自称代理律师的温先生。
非常神奇的是,对方同样问他要了号码。
这一次程雾野倒是解释了,说他也不一定能时时刻刻留守在这里,为什么他们偏偏就认定要了解情况必须找他?
温律师笑得很斯文:“因为你那两位朋友应该也比较需要治疗。”
程雾野看了看自家那两位。
白既唯依然靠着墙扮雕塑,眼睛盯着手术室的灯牌,眼眶发红;巫尔则握着美工刀,指腹按着按钮来回推动刀片,整个人的气息阴郁得厉害,叫人怀疑下一秒就能被拍进法制节目。
程雾野接受了温律师的理由。
眼看着温何似消失在走廊,玄星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到底怎么了?”
白既唯一顿,缓缓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突然来这一出,不等有人询问,玄星便直接道:“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他?系统里?还是神界?”
跑腿和温何似离开了,剩下的人不是玩家就是神祗,全都知晓神殿的存在。
白既唯看着他,半晌才回答:“神界。”
玄星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措辞也没了一贯的委婉:“具体哪里?”
“主神殿。”白既唯说,“不过现在都是一片废墟了。”
程雾野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坐在走廊上时会满手血污。
“他估计是和那个叛徒对上了,具体发生了我不知道,因为我到神界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那个叛徒死了,他被我们从废墟里找了出来,你们神界拿他的伤没办法,我只能带他回现实。”白既唯语气里有很轻的讥诮,“但凡没耽搁这段时间,说不定他现在都醒了。”
玄星盯着他的眼睛:“你从到神界找到他用了多久?”
白既唯不说话。
玄星绝对平时不是这样,可是从两天前他在沙发上醒来看见空荡荡的房子记起发生了什么开始,压抑到现在的情绪被对方语调里的讽刺点燃,整个人就是一挂遇上明火的鞭炮,一点就炸:“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是更久?”
白既唯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
“两天前系统就已经更新完毕,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消失去了神界,你反应过来赶往神界又用了多久?”玄星眼里全是攻击性,“你认识他,知道神界,难道猜不到这次系统更新就是针对他的阴谋?所以你反应过来到赶去神界又用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他分明字字句句都没有责备,偏生字字句句都是戳人心的刀子。
“我们是在现实里去不了,那你呢?你说你去到神界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你原本就是在系统里吧?系统和神界的通道既然还在,你又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如果你早点发现了……”
白既唯终于松开手:“那又怎么样?”
没管对方的眼神变化,他一针见血:“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玄星眸光晃了晃。
“因为神界,因为神殿,因为他身边那个不要脸的叛徒,包括因为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下属。”白既唯抬起眼,“你也别说你在尘世里是因为你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你认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做了什么?神界安稳了这么久也没有哪里传出过主神身份有异的谣言,你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行动试图戳穿这一切吗?”
对方离得太近,玄星后退了一步。
白既唯却靠近,他本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这辈子也就遇上师瑜一个人能叫他心甘情愿地低头服软。而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他有多肆意妄为,哪怕只是言语也一定要抢个上风,站在高处俯瞰别人内心挣扎沉没:“如果没有你们,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关在地牢,不会受那一百九十九颗厄那尔钉,不会连神格都要被硬生生挖出来,更不会在那滩药池里咽气,连死后还要从尘世里被拖出来不得安生。”
“他会这样,是谁害的?是我吗?”白既唯咬字清晰,“是你们。”
他直视对方的眼睛,下了最恶毒的断言:“他要是出什么事,那也是你们害的。”
空气一瞬间静得吓人。
“好了好了。”最后是季从阳看不下去,站出来插在两人中间,“你们都先冷静——医生!”
巫尔“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第一个跑到了手术室前。
手术室的灯亮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整整十五个小时,到底灭了下去。
医生面对一堆人的询问,只用了一句话堵回去:“还得去重症室观察,暂时不能探望。”
※
程雾野在手机上拉了个群,把不久前加的跑腿和律师全弄进来,告知了手术结果,顺手把群名改成了“游戏防沉迷研讨小组”。
温何似对此发了个问号。
程雾野应声便把群名改成了“师瑜防沉迷研讨小组”。
“……”
大约是之前温律师和跑腿先生临走前都不约而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便也顺势当起了无业游民,天天就待在医院晃悠,时不时给众人播报监护情况。
手术结束以后,季从阳和乔厌了却一桩心事,当天便赶回了南杭市补缺的班。
除了他以外,还留在医院的除了他那两个浑身散发黑气看起来随时都能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队友,就只有玄星和小光团两个偷渡神民。
在重症室的时间比之前更漫长,好在每天都能得知数据情况,倒也没之前那么难熬。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师瑜被转入普通病房,终于允许探视。
整张病床顷刻便被其他人团团围住,程雾野实在找不到地方能插进去,站在另外几人身后打开摄像头,调好焦距,隔着几米的距离再一次看清了对方的脸。
安静又羸弱。
和他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等程雾野把这一消息在群里告知以后,攒了数次的年假也休完了。
他再没了无所事事的理由,临走前把群聊权限转给了小光团。
因为师瑜的手机如今是小光团在代管。
小光团当场把群聊名称改成了“粉丝和粉丝预备役集中营”。
集中营这个词是他最近补习语文时从新闻上看来的。
改名的消息底下一排省略号,却到底没人动手更改。
彼时已经是八月初,窗外铺满盛夏骄阳。
师瑜依然躺在病床上,始终没能醒来。
最初转入普通病房时医生就交代过伤情,除去一堆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和破裂糜烂等等叫人听了会心惊胆战的形容词以外,还有一句:“病人脑部有淤血块压迫神经,不能做开颅手术,只能等血块自然消除,能不能醒来是未知数,即便成功醒来了也很可能导致创伤性认知缺失。”
玄星追问什么叫认知缺失。
医生说:“通俗来讲,就是失忆。”
※
八月中旬,在病房里看着机器数据的白既唯拉开门,看见了站在外面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陌生男人。
他一愣,来不及问,对方便已经摘了口罩,回头朝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吩咐道:“晁哥,帮我给他转院。”
巫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凭什么?”
谢云理站在病床边,目光凌冽如刀:“凭我是他哥。”
所有人都是一愣,连刚刚陪着小光团回到病房的玄星也停在原地。
“凭他是我养大的,凭这世上要还有谁能有资格签他的病危通知单,那一定是我。”谢云理生了双狭长的眼睛,平时看人总是容易给人多情的错觉,但一旦冷下来却比寒铁冷钩更伤人,“你说我凭什么?凭你们把他弄进的医院?”
白既唯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一旦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似乎自己的人在对方面前都天然低了一头,有点无力地解释:“不是我们……”
“那他是为什么进医院?”谢云理等了片刻没等到对方回答,直接发问,“和你们有关系吗?”
有。
“如果没有你们,他会这样吗?”
不会。
“他出事之前,你们有机会能阻止吗?”
有。
“他出事以后,你们有尽最大的能力弥补,有努力让他受的伤害减到最小吗?”
满室寂静,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
谢云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下了判决:“晁哥,转院,去加尼莫尔,进最好的医院,我自己照顾他。”
后面的人听得一愣:“谢先生,你下个星期还有比赛……”
谢云理看了他一眼。
那人把话咽回去:“……我知道了。”
这件事被播报到群里以后,平时总会刷出一排秒回的群聊难得静默了很久,跑腿才冒了泡:“谢先生是我老板的表哥,而且加尼莫尔的医疗水平在全世界都能排进前列,不用太担心。”
对于谢云理这个师瑜名义上的哥哥,哪怕温何似也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唯一认识他的只有跑腿。
接下来的消息都是断断续续的,谢云理似乎铁了心没打算让他们找到,他们在内陆要么有自己的工作抽不开身,要么有时间的又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众人想了解情况便只有从跑腿哪里探知。
跑腿倒也没刻意瞒着他们,但凡谢云理跟他透露的都被他转头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们了。
后来有人半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你这么当间谍就不怕人家日后算账吗?
跑腿估计在忙着看什么东西,用语音回:“没事儿,要不是因为我说漏嘴,谢先生也不会知道我老板出事的消息。”
群里安静了差不多有半分钟。
跑腿把消息撤回了。
又半分钟以后。
巫尔的语音跳出来,嗓音幽暗沉郁:“所以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就不会被带走?”
“……”
跑腿直接装死。
师瑜被带走的这些天里,他们心里对谢云理不是没有怨,但只要一想到对方那天接连的质问,再多的不平也等不及发出,便被巨大的自责淹没在了海潮以下。
就像当初手术室外玄星和白既唯那场不算吵架的吵架,他们不是不清楚这件事其实不能怪谁,至少他们在场的人里谁都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可他们都太需要一个口子来发泄情绪,需要一个明面上的“犯人”担任活靶子,当认定了别人是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互相撕咬至遍体鳞伤,才能让自己从浓浓的自我厌弃中探出头呼吸,以免溺毙在滔天的罪恶感里。
他们都在高楼的狂风里摇摇欲坠,只被病床上那人的生命扯住平衡的蛛丝。
所有人都对彼此宣告自己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可彼此却都心知肚明他们谁都不可能对结果毫不在乎。
他们知晓这场等待很可能无穷无尽,可比起看看不见终局的无望,更叫他们心如刀割的却是他们自己的弱小,是他们面对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时光在飞逝,枝头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枯,枯了再往下落,湮灭成灰,最后覆上大雪。
小光团的学校开了学,他按时回校上课。
玄星一直没回神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使用压感笔和数位板在网上连载起漫画。
季从阳依然风里来雨里去地送外卖,天天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乔厌被公司拉进了大项目,每天起得比季从阳还早。
白既唯和巫尔某种程度上已经不算是普通人,这点从他们活了这么久还能维持容貌不变就能知道了,但为了在尘世安安分分地生活,他们身上的视线和牵绳甚至比普通人还深,需要处理的关系更复杂。
姜嘉映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个曾经神域系统玩家建立的千人大群,不仅在里面混了个管理员的职位,甚至还从足足近五千人里面准确找出了群聊等级极高带“话痨”头衔的人,交流过后将对方也塞进了小光团改名后的“粉丝集中营”。
并且介绍:“贺为有,粉丝入群,记得改名。”
季从阳问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然后就被姜嘉映也扯进了千人大群。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折腾了些什么,一直到半个月后,季从阳居然同样拉来两个人:“谈望,顾今朝。”
顾今朝进来后只发了一句:“加尼莫尔最好的医院在莱纳。”
季从阳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刚拖过来的新人留言,整个人都懵了。
顾今朝说:“我刚好最近要过去,需要帮你们问问吗?”
乔厌还算冷静地问她:“你找得到?”
顾今朝没多解释:“只要他入院用的是本名。”
程雾野盯着聊天框看了几秒,目光落到背景上乌发如瀑姿容如雪的人,抬头便瞧见了窗外飘起细细的鹅毛。
下雪了。
从八月到十二月,从夏天到冬天,师瑜的身体在随着时间缓慢地康复,可人却始终没有醒来。
顾今朝动身去莱纳是那年的十二月末,临近国外新年的时候。
加尼莫尔的冬天来得比国内更早,彼时已经是大雪纷飞。
谢云理脱下训练服,穿上黑色棉服,抓着手机往俱乐部外走。
一旁的娃娃脸叫住他:“谢哥,今天教练组织火锅局。”
谢云理推开门:“我不去了,记得帮我请假。”
娃娃脸叹了口气:“你都欠我们多少次饭了。”
发型恨天高的男人路过插了一句:“我早跟你说了,谢哥忙着回去照顾小鱼,哪有功夫跟我们瞎闹腾。”
队里的人曾经都因为谢云理牵线认识过师瑜,在知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后,这四个月的时间也常常一有空就跑去探望对方,甚至潜移默化随了谢云理的叫法。
娃娃脸便补充了后半句:“这要不发红包说不过去吧?”
“……”
两秒钟后。
手机忽然一声响。
娃娃脸“我靠”了一声,迅速拿出手机抢红包一条龙,完了美滋滋地道:“谢谢哥!”
谢云理出了门,呼出一口白雾,抬头就看见街道上装饰满了红色丝带和摇晃的金铃铛。
已经年末了。
医院里进出的人不少,大厅里由人踩出的鞋印化开成雪水,一滩一滩的,又被保洁人员拖着墩布清理干净。
谢云理熟练地找到房间,推开病房门,恰好碰上例行检查完毕出来的护士,上前同其问了不少问题。
直到再度回到病房的时候,视线一转,却倏地对上一双睁着的眼。
乌黑的,沉静的,无波无澜的。
他猝不及防,愣在原地足足半晌,直到对方因为生理性眨眼,他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悬空的思绪终于落到实处,心里缓缓浮出酸涩的真实感。
谢云理停在病床边。
师瑜望着他,嗓音带着略微的沙哑,喊了一声:“哥。”
谢云理碰到他微颤的眼睫,怔了几秒,一闭眼,视线骤然模糊。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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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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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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