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生着炭火,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哔啵”一声,暖融融的让人睁不开眼。窗外阳光明媚,日光落进屋里,在地上打下与窗花相同样子的影子。
锦儿坐在我身边的矮凳上绣花,见我醒了,也不忙着催我。倒是懒懒地伸了伸胳膊,趴到我床边来,“小姐舍得醒了?我还想着,再不醒,可是赶不上满月宴了。但小姐又不让我叫——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我侧过身去捏了一把她的脸,笑着说道:“你也来促狭我?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过半了,小姐快起来吧。”
我拉着锦儿的手,让她把我扶起来。她先传了热水,又对了牛乳和鲜花汁子替我沐浴一番。仔细替我擦干了身上,匀脂擦香后披上里衣。我拢着外袍用了午膳后,见漏刻的外尺已经是未时了,便让锦儿传人进来替我梳头更衣。
满月礼用的吉服是按照清河的服制做的。银白的内服交领,晴山蓝的外襟,蔻沙绿混湖蓝的广袖外袍上用青灰混银线绣了仙鹤云纹并聂氏家徽。只是腰封用了一道牵牛紫,又荼白的腰带勒住前后各一枚的芙蓉玉环。
正当锦儿给我梳头,我在挑选钗环的时候,秋痕突然进来了。她推门的动作异乎寻常的用力,却又像是极度忍耐过后的样子。
秋痕面色苍白,眼神中是过度的平静和像极了掩饰的温柔,但我似乎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隐约的水珠。她几番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了,最终还是先关上了门,走到我身边来。
“小姐,”秋痕的嗓子有些哑,像是着了风寒似的。“江宗主已经来了,不若先出去吧。”
“我头发还没梳好呢,这样怎么出去啊?不然,让锦儿快些?”
“不用。”她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万分悲伤的笑容,“小姐这样就很好了。”
说着,她拆掉了我繁琐的发髻,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在上面插上那支我从不离身的龙纹簪。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都觉得也太素净了点吧?今日可是满月宴,别人家姑娘必然都是穿红着绿地来,首饰妆面更是少不了的!
“我点个眉心妆,你出去通传一下,我马上——”
“二小姐,事情有些着急——这样就很好了,快去吧。”
锦儿和我十分不解地对视了一眼,最终都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去给我取了轩哥哥送我的狐皮大氅,外面银白的锦面上用金线绣了数朵梅花。我带上手筒和暖炉,让锦儿跟在身后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推门便见外面是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浓稠的阴云蔓至天际,世间万物都如静止一般。雪已经下了很久了,露华殿内的梨树和海棠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恍如一夜花开。西侧的湘妃竹被大雪压了竹叶,莲青与云白相般配着,恍惚间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江澄独自一人站在梨树下,洁白衬着绛紫的蟒袍,显得他格外矜贵。
“江澄!”
他一转身,抖落了肩上的细雪,呼出的一团白雾朦胧了他的脸。那双熟悉的杏眼透过满天飞雪看着我,似乎想笑一笑,却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
这时候,一点风都没有。飞雪就那样飘落而下,落在我们的头发上。
走出露华殿,江澄一直沉默不语。反倒是随他而来的江澈,带着锦儿落在我们身后十步左右的地方。
“不是先去看阿凌吗?怎么往这边走了?”
“聂思琰,”江澄的目光与我接触片刻便挪开了,“你跟我来。”
他的手轻轻推着我的后背,带我走向甬道的另一边——那是通往金麟台正殿的路。
红色的绸带和灯笼上积了一层白雪,八角宫灯里的烛火已经被雪水熄灭了,四处都静悄悄的。但这样的静,不该是在满月宴上有的——寂静的恍如一座空城,没有丝毫人迹。只有我和江澄踩在雪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昨日那些匆忙的仆从也不见了,更没有想象中门庭若市的万人来贺——金麟台,好像也跟着万物一起,沉睡在了冬日里。
这样的寂静压在我的胸口,越走越叫我害怕,直到难以呼吸。终于,我忍不住伸手拽住了江澄的袖子,“江澄!别走了!停下!”
我绕到他正面,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到底怎么了?这儿怎么跟见了鬼一样?!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江澄看着我,几欲张口,最后却欲语还休。他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呼出的气息被冻结在空气里。他的眼睑下垂,睫毛轻颤着,想要避开我的视线。
江澄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聂思琰,我......有事情。”他呼出一团白雾,握着我肩膀的手,缓缓地收紧。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在这阴沉的天际间回荡着。我被那声音叫的背后发毛,转身看到的却只是空荡荡的甬道——那声音,是从正殿方向传来的。
我伸手拉住江澄,不容他分说快步向着正殿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出事了,一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发生了。
我的心砰砰跳着,震得我的胸口都要碎了。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流向了背部,灼热的仿佛有火焰在我身上燃烧。胃肠因紧张而绞在一起,让我阵阵作呕。
再走过一个转角便能够看到金麟台正殿的台阶了,可江澄却突然用力拉住了我,一侧身便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的眉毛压着眼睑,神色阴鸷,嘴角紧紧地抿着。
“你就站在这儿听我说。”他的面颊微微凹陷下去两块——他狠狠地咬紧了牙齿,“今日,金子——”
“阿琰!”
我转头看到金光瑶只穿着交领吉服,连斗篷都没穿。他面无血色,可额头上却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哎呀!阿琰,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你快些来——”
“金公子!”江澄的声音狠厉而黯哑,似乎金光瑶再敢在他之前开口一句便杀了他。
金光瑶在我们几步开外放慢了脚步,他的神色疑惑,而后变成了震惊,最后是浓郁的哀伤。
“江宗主,你还没告诉阿琰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了,抽搐着让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倒流。我略微从江澄身边退开一步,有些害怕地看着他,“你方才想说什么?”
“阿琰,你还不知道吗?”“金光瑶!你给本座住口——”
“阿琰!兄长今日去请魏无羡来参加满月宴,却在穷奇道被其操纵鬼将军杀害了——掏心而死!”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都消散了,连带着刚才的不适和怀疑,一起无影无踪。这时候,我连寒冷都忘记了。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和嚎啕大哭,我只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呆滞地看着金光瑶。
江澄在我身边恼羞成怒地说着些什么,金光瑶却是声音哀痛地为自己分辨着。
我的脑袋嗡嗡地想着,胸口空荡荡的,像是被灌进了水银——越来越沉,逐渐变得毫无知觉了。我不想哭、不想喊,所有的情绪都凝结在一起,停留在虚无的角落里,不为所动。
江澄的手是温热的,我抓着他不敢放开。
“江澄,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十分讨好地晃了晃他的手,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我满眼祈求地盯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现在,我只相信江澄。
或许是金光瑶骗我呢?
可江澄却在我面前蹲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仰视我。他把我的手放进手筒里,双手托着我的小臂,“我刚才,就想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肯定会难过,但我又不想看你那么难过。我想找一个缓和些的方式告诉你,可是......”
“我知道了。”我垂下眼睑,不再看他。“我们走吧——去正殿。”
我从不知道,金麟台正殿的台阶这样高、这样陡,到了我没有勇气踏上第一级台阶的地步。我的腿灌满来铅一样,站在金麟台正殿的台阶下,一步都迈不开。
“瑶哥哥,你先上去吧。我就在这儿站一会。”
“外面下着雪,太冷了。阿琰,上来吧。”
“不!”我立刻摇头,“我不冷,真的。我就在这儿站一会。”
在让我直面真正的绝望、体会致命的痛苦之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收拾已经零落满地的勇气。等我能够承受生死离别、阴阳两隔的沉重时,再让我走上金麟台,去面对那个我不想承认的结局吧。
求你了,别逼我。
我平静地呼吸着,可这一进一出的气息摩擦着我的喉咙,带着铁锈的气息。仰望高台上的正殿,那么高、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就像是云层中的仙府一样缥缈虚幻。
一时间,和轩哥哥儿时的回忆也模糊了起来。我像个刚来到这世间的婴儿,无比懵懂地仰望着,麻木而空洞。我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一些回忆,但四处都空荡荡的,黑暗和空白不断地交织在一起,好像我不曾在这红尘里走过一遭。
待我醒过来时,天已经黑尽了。下午还大朵如鹅毛的飞雪也变成了细碎的颗粒,撒盐般从空中散落。
江澄站在我身边,他一手撑起斗篷把我罩在其中——他的肩上盖满了白雪。
我的面颊冻得发木,太久地站在雪地里而膝盖僵硬生疼。我开口时嘴角干裂而流出一股温热,声音嘶哑得像耄耋之年的老妇。
“江晚吟......”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来看我。我依稀看见他的睫毛上,凝了一层白霜。
我犹豫地抬手,想要触一触他的眼睫,抑或是面颊。可心中有一种模糊的恐惧制止了我——最终,我的手拂过他的肩膀,扫落了上面的白雪。
我久久地盯着他胸口的蟒纹,他腰间的蹀躞带上紫晶石闪着微光。江澄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在寒冷的寂静中,送来一阵暖意。我听着他呼吸的声音,肩膀渐渐的松了下去。
骤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哭闹和叫喊的声音混在一起,越来越近。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怎么了,眼前便是一阵模糊——江澄转身,披风拂过我的面颊。他彻底把我挡在了身后。
“夫人!宗主!您们要为老身做主啊!求求您们了!”
“我虽是旁系,但好歹也是嫡出!在金麟台的职分不低,你们凭什么拦我?!让开!我儿子是跟少宗主一起去的,凭什么他的尸身进不得正殿?!”
“老爷,你还是回去吧——宗主和夫人现在都不见客!诶!拦着他,不许他往里闯!”
我的心头一紧,手心冒出了冷汗——除了轩哥哥,还有别人!
我回头看着那座高台上缥缈的灯火,最终还是从江澄的背后走了出去。
那个正与侍卫纠缠的夫人突然间看见了我,她愣了片刻,弱弱地唤了一声,
“二小姐?您是二小姐?”
不待我回答,她便认定了是我,哀嚎着朝我扑过来——也不管江澄的三毒寒光闪闪地横在她面前。
“二小姐!二小姐!”我按下江澄拿着剑的手,她便立刻扑在了我身上——这是金子勋的母亲刘氏。金子勋也......
“二小姐,求求你为我做主。我已经年过四十了,只有子勋这么一个儿子啊!”
金子勋的父亲金光仁走上前来,粗鲁地将刘氏拉开甩在地上。而后,凶神恶煞地质问我,
“我儿子与少宗主共患难,如今连个全尸都未留下——还请二小姐给我们一个交代,凭什么子勋上不了这正殿!受不起一个公子的礼遇!”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更为处理过这种繁杂关系之间的问题。我被他逼得倒退了两步,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从未如此手足无措过。
“她是聂家的三姑娘,你为难她又有何用?既然称一句‘二小姐’,你也该有个旁系的样子!”
“江宗主管得可真宽呐!”金光仁抽出佩剑,毫无惧色地于江澄对峙,“这儿可是金麟台!要说什么,还轮不到你插嘴!”
“你可知以下犯上的代价?!”
“我们少宗主以礼相待就落得如此下场——全拜你的好师兄所赐啊!”金光仁的神色疯狂,一步步地走近江澄。
“他不是我师兄!”江澄的神色亦是愈发阴鸷下去。
“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吗?那你们为何执意请他来?!若不是你们江氏执意要请魏无羡,我儿子何至于此——断颈而死!还被‘五马分尸’!连拼都拼不回去了!”
我被他的话震得眼前反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栽倒下去——金子勋,金子勋他......
“都怪你们,非要请那个扫把星来!害死了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他秃鹰一样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二小姐是夫人亲自带大的,你的意思,便是一半夫人的意思——二小姐今日若不给我一个答复,那我便是不客气了!”
冰冷的空气堵在我的咽喉处,哽得我喘不上来气。我拂开江澄拦在我身前的手,朝金光仁走过去。
“伯父,子勋他——”说到这里,我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我立刻忍住,我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哭。“子勋他,他。”我闭了闭眼,“我能看看他吗——曾经在学堂里,我和他的课桌是挨着的。”
金光仁眼中狠辣疯狂的神色褪去了,那上扬着欲眦裂的眼和嘴也垮了下去。一瞬间,他像是历经百年,苍老的不成样子。那双下垂的眼中闪着泪光,怆然呼号,“二小姐!求您做主!”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随侍,抬了一口木棺——那便是金子勋最后的栖所。
我浑身颤抖地走过去,却被人一把拽住。
江澄攥紧了我的手,眉尖紧蹙,“聂思琰,你回来!不许过去!”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海里空空如也。
我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把手抽出来。可他却攥得愈发紧了,“聂思琰。”
江澄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我不敢看他,只能艰难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每一步走得都那么难,双腿仿佛都不再是我自己的,而是由两根看不见的线操纵着。
我一步步挪到那口木棺便,刘氏早已哭倒在金光仁的肩上。
一旁的随侍为我把木棺掀开——
我的指甲抠进掌心,心脏骤然间狂跳,背后虚汗流淌不止。我只觉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可我也只能微微退后一步——那一声恐惧的尖叫,被我憋回了胸口。
忍住,聂思琰。
金子勋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折断,可他的嘴张着,舌尖微微探出——在被扭断脖子之前,他可以说是在被憋死的边缘。他双目圆睁,空洞洞地倒映着随侍手中的火光。四肢残缺,与身体分离——是生生被扯下去的。而他右手的四指,被齐根切下。
金子勋的确傲慢骄矜,狂傲自大。但他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这便是我昔日的同窗,我还记得我们曾在课堂上吵架,因为一个我们俩都错了,却错得不一样的答案吵得不可开交。我们一起作弊,一起挨罚。可逃学出去玩的时候,我又总不带他。
三个月前,这个少年还笑着对我说要夺射艺的头筹——他上次未得,以后却连弓弦都拉不开了。
这时,我回忆的阀门像是打开了,从前的记忆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轩哥哥......
春日里与我放风筝,夏日带我摘樱桃,秋日和我一起赏月作诗......我闭眼打断了自己的回忆,我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在那滚滚回忆的摧折下崩溃。
我立刻搓了搓麻木的面颊,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尽量不带鼻音地说道:
“还请伯父在此等候,我上去禀告姨夫和姨母——”
对,还有姨母呢!姨母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我去找她,我就能有一丝悲痛的余地,我可以靠在她肩上,把所有的事情都甩开——把这压得我透不过气的担子,交给她。她能够处理好。姨母总是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一定可以的。
我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提着裙摆,鼓足了勇气,朝正殿走去。
才走了三两级台阶,便听到上面传出疯狂的喊叫声,“夫人!夫人!”
“父亲!”
很快便从上面飞跑出来一个人,就算是距离遥远,我也知道那是金光瑶,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手足无措的小厮。
金光瑶飞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眼里全是惶恐。他一旁的小厮声音尖锐,像是刀子一样割着我的神经,“二小姐!夫人她晕过去了!宗主的哮喘病也犯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愣了一瞬间,甩开金光瑶的手,抱着裙摆飞也似的跑上正殿。
冰冷的空气在我的胸口燃烧着,逼出我胸中的每一丝气息。但我不敢停,姨母,姨母,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了!
我在雪地里站了太久,关节已经僵住了。当我跌跌撞撞地跑上正殿,却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我的膝盖撞在坚硬而冰冷的金砖地上,可我却连眼泪都顾不上流就手脚并用地爬到昏厥在凝霜怀中的姨母身边。
往日里绝代风华的美人如今面如死灰,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和一个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我喘着粗气,朝着冰冷的双手呵出两口热气,拍了拍姨母的面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光善那拉风箱一样的呼吸声叫我烦不胜烦,再看跪在他身边吓得呆若木鸡的侍从,我从地上爬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间,我看见了那个躺在棺里的身影。和从前一样俊美的面容,只是已经不带半点血色。而他胸口原本绣着金星雪浪的地方,绽开一朵猩红的牡丹。
我立刻闭上眼睛,摒弃方才看到的一切画面,强压下胸中翻涌起的所有情感。我现在还不能哭,不能崩溃。
忍住,聂思琰。
我过去劈手给了侍从一巴掌,爆喝一声,“废物!你们宗主的药呢?!你不随身带着吗?”
那人如梦初醒,忙不迭伸手去怀中找药。
“人都死了吗?倒水!他们两个谁出一点事,我就把你们都剁碎了喂狗!”
“去请郎中!快!废物!都没有腿吗?!”
我几乎是抢过那杯滚烫的茶水,握在手中却又怕烫坏了姨母,只能拼命地吹凉了再喂给她——可她牙关紧闭,喂进去的大半都流了出来。
我颤抖着伸手按住她的人中,逐渐变成了用力地掐。当那个白胡子的老人提着药箱,摇摇晃晃地赶上来,我强忍住骂他太慢的冲动让开位置。
好在施针之后,姨母的气色有所缓和,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金光善瘫软在一旁,面容枯槁,双眼无神。
我跪坐在地上喘息着,汗水浸湿了我的里衣,濡湿了我额前的碎发——一缕一缕地贴在我脸上。
“来人,把宗主和夫人抬回卧房,好生照顾——每人请一个郎中在房外,随时候诊。每两个时辰向我回一次话,直到恢复为止。”
“阿琰。”
丝绸的质感擦过我的面颊,我一抬头对上金光瑶的眼睛。我无力地对他笑笑,却发现自己连抬手将手帕接过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好,没事了——
“二小姐!”喊声由远及近,原来是江厌离身边的侍女兰馨。“二小姐!少夫人她自下午回房以后就没再出来,奴婢怎么叫也不开门!不肯吃饭也不肯喝水!小公子饿得直哭——”
“蠢货!乳母都是干什么的?!”
“乳母受了惊吓,奶下得不多,小公子也不肯喝——”
“滚!”我一把推开她,“锦儿,你去厨房温一些羊奶送去云菲殿!快!”
我随便找了个侍从,一把抽出他腰间的铁剑,提着就走。却被金光瑶一把拉住,他双手扶着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
“阿琰,你冷静一点。你拿剑去干什么?”
“难不成我看她把自己饿死在里面吗——金麟台已经倒了两个人了,不能再有第三个!你去安排好宾客,他们也不用走了,过几日直接参加......”
说到这儿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金光瑶看着我,他似乎是想给我一个笑容,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他冰冷的指尖拂过我的面颊,“我知道了。你去吧,晚些时候我去跟你说剩下的情况。”
“来人,把金子勋的尸首抬上来,放在偏殿。”
“阿琰,他并非嫡脉——”
“我说了要抬上来!”我狠厉地瞪着金光瑶,可他却是一如往常地温柔。
胸口的温热开始翻腾,我感觉眼眶开始发热——我赶紧从他身边挣脱出来。现在还不行,金麟台乱成一团,我不能让金光瑶一个人管。姨母倒了,那这担子便由我替她抗。
再等几天,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到那个时候,我再哭也来得及。
聂思琰,忍住。
你若是现在就流泪,那便再也收不住了。
我提着剑冲进夜色里,一直跑到云菲殿。我低着头,只管往里冲,旁边的一切皆视而不见——我生怕我看一眼这熟悉的景色,眼泪便会夺眶而出。
我踹开大门,见一群婢女围在门边拍门,一旁是满面愁容的奶娘哄着哭闹不止的金凌。
“都给我滚开!”
“二小姐!您把剑放下——”
“废物!我让你滚开!今日这门不劈开,江厌离要是在里面出事了,你们都跟着陪葬!”
我两剑将那木门砍了个粉碎,木屑飞溅在我脸上,擦得虫咬似的疼。
我踹掉那两扇摇摇欲坠的门,走进去粗暴地把江厌离从床上拖起来——
月色凛然,她哭得满面泪痕,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头发披散,面色惨白,比一个女鬼更加骇人。
但我顾不得害怕,伸手要了杯水,放在嘴边吹了吹,尽量温和地送到她唇边。
江厌离含泪的眼睛看着我,悲痛欲绝地扭开了脸。
刹那间,我的怒火直冲头顶——
在侍女的尖叫声中,我硬是把她的脸掰了过来,用手指掐着她的两颊把水灌了进去。
见她挣扎、咳嗽着伏在榻上咳嗽着,我将手里的茶杯甩飞出去。清脆的碎裂声将他人吓得跪倒在地,只剩暴怒的我站在江厌离身边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哼!你要请的人,干出这种事来——不要你陪葬已经算便宜你了,你还敢在这儿寻死觅活?!阿凌在外面哭!你是聋了吗?!你若是跟着......也去了,阿凌怎么办?!你忍心让他以后被人诟病——和我一样,有娘生没娘养吗?!”
她看着我,五官渐渐地扭曲起来,而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一众人伏在地上,谁都不敢动。
看她逐渐平静下来,我又倒了一杯水递进她手里。
“来人,把晚膳端进来。”
“阿琰,我不——”
“你饿不饿都得给我咽下去——你要是我不想让我亲自灌你,就识相一点,自己吃!”
很快,羊奶和晚膳一起送来了。
我让锦儿先在外面喂金凌喝羊奶,我则接过一碗粥,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江厌离唇边。她看着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嘴咽了下去。我又耐着性子喂了她两勺,便把粥碗塞进她手里,
“过来个人端着盘子。谁都不许动手喂她,就让她自己吃——谁敢动,我就剁了她的双手!”
跨过那扇破烂的门之前,我回过头,看着安静喝粥的江厌离说道:“你心绪不定,先养几天吧——若是想哭,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哭。我把金凌带到我那儿去,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我就把他送回来。”
“赶紧好起来,阿凌还需要你——你倒了,他怎么办?他不能没有你。”
江厌离隔着一间屋子望着我,声音哽咽而颤抖,“多谢你,阿琰。”
侧暖阁里,乳母抱着金凌,锦儿用一把小勺,一勺一勺地喂着羊奶。我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们。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抱着他的该是——
我立刻打断自己——别想了,别想了。
我在院子里随便点了个人,叫她去露华殿传话,让秋痕着人把那些灯笼绸缎全撤了——换上白绫。
等我回去的时候,金凌已经吃饱了,正由乳母抱着拍奶嗝。
“给我吧。”我伸出手,把金凌接过来。“你累了一天了,休息去吧。”
“锦儿,你着人去收拾一间偏殿出来,让江厌离住进去——门坏了有风,她不能着凉。”
“再多派些可靠的人去看着,外面任什么消息都不许进这云菲殿。出了岔子,全部杖毙——全尸都不给他们留。”
我在锦儿离开侧暖阁前的最后一刻叫住了她,“你快去快回。”
她回过头来,眼里是依稀的泪光。“我知道,我马上就回来陪着小姐。”
我把金凌抱在怀里,像是演练过千百遍,熟悉而自然——一天之前,我还不敢抱他。
小孩子软软的一团搂在怀里,我都不敢用力,生怕把他抱疼了。我一边在屋里走着,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他身上温和的奶香环绕着我,细腻的皮肤蹭着我的面颊。我低下头,在他充满着奶香的衣服里埋了片刻,而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阿凌乖,姑姑在。姑姑以后陪着你,守着你。你阿爹带你玩的、做的,姑姑替他。你阿爹很爱你,一直一直很爱你。不管他在不在你身边,不管他去了哪里,你都要知道,他很爱你。你阿娘也很爱你,她在努力好起来,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你,陪伴你。你舅舅也是,等你以后长大了,能拉弓了,他会带你在莲花坞的后湖射风筝。你的祖父祖母也都很爱你,你的小叔叔也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长大。”
“阿凌,姑姑也很爱你。为了你,姑姑一定会坚强——这样,才能保护你。”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金凌趴在我肩上打了个嗝。很快,他的小脑袋便歪在了我肩上,温暖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我脖颈上。
一切安静下来,已经是晨光熹微。我把金凌裹在襁褓里,准备回露华殿——金凌的摇篮和用品我都已经吩咐人挪过去了。我一夜不曾合眼,却一点都不感到疲倦。
在云菲殿的门口,我碰到了金光瑶,秋痕也随之赶来。我小心翼翼地把金凌交到秋痕手里,吩咐她先把金凌带回去。自己则和金光瑶交谈了一下这一夜的事项——
他已经把宾客安排在东西两院住下,只等七日之后下葬时参加葬礼。金麟台内全部换素膳,宾客除下葬那日用素食外,其他时候和往日相同。
晨光洒落在积雪之上,反着亮眼的光芒。甬道两旁的墙闱上挂满了飘动的白绫,我仍穿着为满月宴特意做的吉服——恍如隔世。两日前一派欢天喜地之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浮华随昨日的夕阳陨落,只剩下这满目的凄凉。
天边,一只寒鸦伶仃飞过,留下几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悲鸣。
在露华殿的门口,站这个熟悉的身影——江澄仍然穿着昨日的蟒袍,眼底的一片青色告诉我他亦一夜无眠。
看到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可越是靠近,心中的痛便越是明显。那些被我埋藏在心底的情绪,更是如同漫卷的洪水,在堤坝的边缘翻腾着。喉头一抹腥甜,被我生生咽下去。
我在他面前几步处站定下来,不能再近了。江澄就像是一个阀门,只要触碰到他,我立刻就会崩溃。他是鸩酒,我绝不能饮鸩止渴。
我强忍住眼中的泪花,微微仰头让所有的泪水倒流回去——聂思琰,别哭。
“瑶哥哥,你忙了一夜,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和......我和江......江晚吟还有几句话说。”
金光瑶担忧地看了看我,可最终还是妥协了。留下一句,“有什么事便来找我”后,就离开了。
只剩下我和江澄两个人了,夜里那种模糊的恐惧逐渐清晰——
积雪发出轻轻的吱嘎声,我立刻后退两步。江澄亦跟着我停下了脚步。
我不敢看他,我不敢和他说话。
可那个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难以忽略的问题不断撕扯着我的理智——
魏无羡。
可我不敢说,我心底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们俩绝不可能达成一致,但我仍然不想去面对。我想留住江澄。我生怕一开口,便把他推远了。
不如,让我们都装傻到底吧。谁都不要提,就这样下去。即便是不近不远地望着他,也很好——至少不会,背道而驰。
我揉揉眼睛,迎着朝阳对他微笑。
“想来你也累了一晚,去休息吧。金麟台这么一乱,各家必定蠢蠢欲动——你一定要安抚好你门下的弟子。将来,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江澄,你一定要好好的。若我护不住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聂思琰——”
“留步吧,不用送了。赶快回去休息,有空去看看你姐姐——她很难过。”
“你怎么回事?!”
“多谢关心,我没事。”
说着,我拉住锦儿的胳膊,跑进露华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可我从门缝里看见了江澄的脸——
布满血丝的双眼,嫣红的眼尾,眼下的乌青明显。耳尖被冻得发红,苍白的面容。更让我恐惧的是,他的杏眼里是清明之色,而深藏在瞳孔深处的却是不安的倔强和执拗。
我嘭地一声合上门,可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想进屋,却发现金凌躺在我床边的摇篮里睡的正香——我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我拢着斗篷,缩在那架秋千榻上,用袖子狠命地擦眼泪。
不能再哭下去了。我得去休息,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www.xfanjia.com
秋千榻轻轻地晃了晃,我抬头看到锦儿坐在秋千的边上,看着我的神色是忧心忡忡。我安静地蹭过去,靠在她肩膀上。她抬手替我戴上兜帽,轻拍我的肩膀。
“我就靠一会,就一会。”我用额头抵着她的颈窝,强行控制住即将泛滥的泪水。“一刻钟,锦儿。一刻钟之后,记得叫我。”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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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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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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